江菱最害怕的,是这种软骨动物,黏黏糊糊,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她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令自己没有拔腿就跑。
林慧对此等突发事件显然很有经验,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靠近,半空就突然伸来一只黑乎乎的小手,快如闪电的掐住了三角蛇的七寸。
瘦得皮包骨的男孩将手上的蛇狠狠抡在地上,狂甩三四个来回,倒霉的蛇彻底没了动静,对方献宝似的把蛇捧在掌心,递给江菱:
“小江老师,这算你的。”
稚嫩的嗓音带着惊喜,仿佛他捧着的不是蛇,是一堆香喷喷的肉。
江菱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林慧顺势扶住她的胳膊,把那条死去的三角蛇接过,嗔怪道:“行了,你们小江老师胆子小。
这蛇肉啊,只能便宜了你们,中午炖野菜汤里,多少添点荤腥。”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孩子们纷纷双眼放光,乐了起来,来逮蛇的小男孩激动得直跳脚。
林慧把蛇肉放进篮子最底层,用野菜盖住,余光瞧见江菱松了口气,她忍不住温声解释:“怕蛇是人的天性,很正常。”
江菱有些脸热:“那些孩子都不怕,我……”
“他们有什么好怕的?往年饿得厉害时,这些孩子掏鸟窝、挖鼠洞、摸鱼捡螺蛳,什么都做过,你害怕的蛇在他们眼中,那是绝顶的美味,喜欢都来不及哟……”
“……”
一节课的时间很快过去,大家满载而归,趁着课余间隙,林慧抓紧时间把那条蛇处理好,拍了两粒老姜就开始清炖,等炖煮出香气后,再把挖到的野菜放进去烫两滚。
沾染了油腥的野菜看上去鲜嫩可口,馥郁的味道从简陋的灶房里不断溢出,勾得正在上课的孩子们馋虫大动。
哪怕是发誓不吃蛇肉的江菱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真鲜啊!
林慧把袖子挽到手肘,用盐调好味后,她动作迅速的把肉和野菜一一分舀到搪瓷碗中,从林慧的讲述中,江菱知道了很多孩子一年可能都吃不上一回肉,这碗蛇汤弥足珍贵。
接下来的饥荒,不知还要摧毁多少家庭,眼下,周遭村落的贫苦就是最好的警示,江菱若有所思,骤然开口:
“我听盘主任说,这所学校是政委主张创办的,是他提出让军属和周边的孩子都能有所依,现学校的情况如此艰难,为何不向政委反映情况?
其实针对家庭条件困难的学生,我们或可以有其他的解决办法,总不能让他们饿着上学……”
“前两年有上报过,不了了之。”
林慧低头,嗓音有些落寞。
“今年的情况会更难,难道主任他们不想想办法吗?再这样下去,学生会愈来愈少,这种情况必须上……”江菱提了一嘴。
“我说江菱老师,你以为政委能闲得天天往我们学校钻吗?哪怕是盘主任,也不敢拿这种小事去叨扰他,多大点事啊,那些孩子读不起书就不读呗,从没有人逼着他们来上学,装穷叫苦给谁看?
哦,你有钱,你天天喝鸡汤,你养他们呗!”
刚下课的丁老师抱着教材,忍不住怒怼江菱,她就看不惯这两人的热情,搞得他们其余老师都像死人般,如果能有办法,谁不愿意让孩子吃饱?!
要不是盘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林慧的课外活动早就结束了,她们懂个屁!
丁老师刚想继续说教,却敏锐的察觉到灶房内的寂静,哪怕是江菱,被她训了一通后都老实的站在那里,情况不妙,出于本能反应,她迅速转身。
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逆光,随着对方走近,丁老师心跳猛烈如擂鼓,居然……居然是被她们谈论的陆政委——
丁老师心都蹦到了嗓子眼,“政委,你是来找主任的吗?他还没有下课。”
“不是。”陆政委冲她笑了笑,径直走到江菱面前,把手中饭盒放下后,解释:“听说你第一天返校,你妈担心你中午吃不好,特意做的糖醋小排,尝尝。
对了,后日家里请客,务必要来,你和周家人都来,如果你同事愿意的话,也可来吃个便饭。”
明眼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连林慧都拘谨了起来。
迫于形势,江菱点点头。
陆政委转身离开,最后撂下一句:“生活上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咱们父女俩商量着来,我并非不懂民生。
早听说学校里有个格外体恤学生的林老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很不错,没有辜负组织对你的期望,大有可为。”
说罢,男人离开了学校,直到吉普车的声响远去,其余两人才如梦初醒,丁老师吓得话都快说不清楚:
“你吃政委送来的饭?等等,他为什么要给你送饭,父女?难道你嫁的人是陆团长,你是陆团长的媳妇?可没有听说他结婚的消息啊……”
连林慧都眼巴巴的盯着江菱,等一个解释。
“父母给孩子送饭还需要理由?如你们所见,我是政委的女儿,林老师,关于学校的贫困生情况,我们最好整理出报告,回头,我会找到政委反映的。
你放心,这些事情他会酌情处理,苦了谁都不能苦孩子。”说罢,江菱打开饭盒,匀出半盒糖醋排骨,奖励给三、四班的孩子们。
林慧喜极而泣,“孩子们有你,是他们的福气。”
只要苦难能被看到,就迟早会有走到尽头的那一日。
……
晚饭时,江菱告知了高翠兰后日去政委家的事,走陆家的关系,很多事确实方便很多,人总要学会走捷径。
迎上高翠兰担忧的目光,江菱坦然道:“我愿意接受,真的,被缠烦了。”
高翠兰爱怜的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熬干的五花肉。
来喜有样学样,找了块大肥油扔江菱碗里。
江菱:“……”
她刚把肉塞进来喜的嘴里,房门就被敲响,周炀说了有事加班,在这个时间点,会是谁啊?
门拉开,站在外面的赫然是夏兰和她的小姑子朱珠,一开门,夏兰就迫不及待的奔向了江菱,激动道:“菱菱,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我听有人在传,说你是政委家失散多年的女儿,你……你真的是啊?”
江菱点了点头,拉她进屋。
不同于她的急切,朱珠慢悠悠的,端着半盘子的窝窝头,环顾屋内:“婶,周海哥哥没回来啊?我给你们送亲手做的窝头。”
“其实,按照你的年纪,叫老二一声叔叔也是可以的,大三岁就差开辈分了……”
高翠兰委婉拒绝了朱珠的讨好,在她老人家心里,早就把来喜当成了儿媳妇,朱珠浑然不知,见老太太油盐不进,干脆一扭头,去讨好来喜了。
高翠兰的眉心狠狠跳了跳。
一墙之隔,
夏兰激动的心情渐渐冷却,她眉头紧锁,抓着江菱的手忽叹了口气:“真为你高兴,但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吧,我们间没有秘密。”
夏兰语气严肃:“除了你是政委家的女儿在家属院疯传外,菱菱,还有件事在疯狂发酵。
他们都私底下议论,说你为了富贵抛弃养父母,还把人弄进了局子里,是不忠不孝的白眼狼,买母求荣的心机女,从小就是这个德行……”
“胡扯!谁传的谣言?”
“据说是……是你妹妹,江晓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