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部会议室里,木质长桌上铺着洗得发白的绿呢桌布。
周墨川走进来时,十几个科室负责人已经围着搪瓷茶杯坐了一圈,气氛十分严重。
“老周来了啊。”人还没齐,生产科长老李笑着递过一支烟,闲聊了起来:
“听说你家小子在托儿所闹了点矛盾?”
大家一开始都以为这个新来的人会恃宠而骄,下巴不得在天上。
可谁知道,人家勤劳肯干。
没几个人不喜欢他。
周墨川接过烟别在耳后,淡淡道:“是啊,王主任家的小子下手可真重。”
“砰”的一声,王主任把搪瓷缸重重砸在桌上:
“周技术员,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你……”
还没等周墨川说话,赵厂长就进来了。
他敲了敲笔记本,会议室瞬间安静,然后他淡淡地道:
“开会。”
众人纷纷收起了八卦之火,专心致志地听着厂长讲话。
“今天把大家集合起来,是因为有些事儿需要讨论一下,大家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来,我再斟酌一下。“厂长沉稳地说道:
“前几日发生的安全问题,上面有一些要求,开这次会议。”
而这时周墨川突然站起来:“厂长,关于三号车床事故,我有新发现。”
他从军绿色挎包里取出文件,“这些是我这段时间找到的,希望厂长过目!”
王主任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声响:
“周墨川!事故调查组早有结论,你这是否定组织决定!”
“王大海同志,比起这些。”周墨川特意用了这个称呼,声音像淬了冰:
“我更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采购单上写着上海第一机床厂标准件,实际装的却是乡镇企业产的次品这件事情。”
财务科张会计突然咳嗽起来。
周墨川看见他在桌下拼命给王主任打手势。
“这...这是为了节约国家财产!”王主任额头冒汗,但还是辩解道:“现在提倡勤俭办厂...”
“节约到让工人付出血的代价?”冷冷地盯着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
“死者张建国才二十二岁,他妻子还在哺乳期!他还是一个退伍军人!”
工会主席老马突然红了眼眶:“小张那孩子...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没修完的工件...他可一直都勤勤恳恳……”
赵厂长看完这些证据,脸色阴沉得可怕:“王大海,采购单上你的签字怎么回事?”
“我...我是被蒙蔽的!”王主任转向供销科刘科长,“老刘,那批配件不是你经手的吗?现在怎么大家都来找我?”
刘科长像被烫到似的跳起来:“王大海!白纸黑字是你批的条子!”
他从人造革公文包里掏出发黄的纸条,“当时你说反正能用就行...”
会议室顿时炸了锅。
周墨川冷静地又添一把火:“这是乡镇企业开的收据,金额比发票少了三分之一。”他故意顿了顿:
“这差额是不是像点什么?”
“你血口喷人!”王主任抄起茶杯就要砸过来,被保卫科长一把按住。
赵厂长气得手指发抖:“王大海你吃着工人的血汗钱,儿子还欺负工人子弟?昨天发生了是什么全厂工人都听见了!”
“厂长!”王主任突然跪在地上,“看在我十五年工龄的份上...”
“十五年工龄就学会欺上瞒下?”周墨川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这是张建国爱人按的手印,她愿意作证你克扣抚恤金。”
工会主席老马拍案而起:“王大海!小张媳妇抱着孩子来领钱,你说厂里困难只给八十块,转头就给你老婆买了块上海牌手表!”
“咔嚓”一声,赵厂长折断了钢笔:“纪委立即立案!王大海停职检查!”他转向周墨川时语气缓和下来,“周工,多亏你心细...”
“我只是尽技术员的本分。”周墨川收起材料,余光瞥见王主任瘫坐在地上,背全被汗浸透了。
散会时,财务科张会计凑过来小声说:“周工,我...我当时也是被迫签字...”
周墨川把烟从耳后取下来点燃:“张科长,明天主动找纪委说明情况,还来得及。”
走廊上工人们早挤得水泄不通。
不知谁喊了句“周工给咱工人做主了!”。
“对!周工给咱们主持公道了!“
“周工威武!“
周墨川微微一笑,径直往门外走去。
调查这件事还需要一些时间,但当天晚上,厂里就开起了批斗大会。
夜幕降临,机械厂的大礼堂灯火通明。
墙上贴着“揭发贪污腐败,肃清资产阶级毒瘤”的红色标语。
台下挤满了工人,有的站着,有的坐在长条木凳上,嗡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程暖阳牵着小军的手,坐在前排。
小军有些紧张,攥紧了妈妈的手指:“这是要做什么?”
程暖阳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别怕,这是让坏人认错的会。”
小军有一些迷茫地点了点头。
他只知道以前在县里,一有这种事爸爸就让他在家呆着。
台上,赵厂长面色严肃地敲了敲话筒:“同志们!今晚我们召开批斗大会,揭露王大海一家的恶劣行径!”
台下瞬间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喊声——
“王大海贪污!”
“他儿子欺负工人子弟!”
“他老婆仗势欺人!”
王主任被两个保卫科的工人押着,踉踉跄跄地走上台,脸色惨白。
他老婆那个胖女人,也被推搡着上来,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你们敢动我?我男人是车间主任!”
“闭嘴!”工会主席老马厉声喝道,“王大海,你自己交代!”
王大海看着自己的老婆,只觉得娶错了人。
要不是这婆娘,自己也不会得罪周墨川,周墨川也不会这么针对自己!
“你闭嘴吧!”王大海对着胖女人吼道。
胖女人明显十分的不可置信:“你……”你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她身后的孩子在后面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但是没有人会可怜他们。
王大海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