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起重机的剪影在夕阳下交错成钢铁森林。
金丝楠木会议桌上投影着《东南亚港口机械订单增幅表》,红色激光笔光斑停在“越南市场占有率67.8%”的数字上。
特助捧着平板电脑立在阴影里,直到最后一位董事退出才上前:“路少爷在莲溪区的城中村,租住在铁皮顶阁楼。”
他划开监控截图,“昨天在世纪酒店弹钢琴,酬劳两百元。”
路致河摩挲着紫砂茶杯,氤氲水汽模糊了他眼底的锐利,“从前大手大脚挥霍,现在倒肯为两百块折腰。”
港口汽笛声穿透双层隔音玻璃,助理点开谢蓝玉的档案投影。少年站在全国奥数竞赛领奖台上的照片铺满整面墙,清冷的眉眼与路风手机屏保上的人重叠。
路致河难得觉得惋惜,“我一直觉得这孩子是个苗子,聪明,懂得察言观色,会猜别人的心思,因此也敏感多虑,不像路风,永远没心没肺。太通透的人,反倒要比旁人多受三分苦。”
“本来是块璞玉,可惜了。”他摩挲着茶盏的纹路,杯中的茶汤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助理会意道:“去年松风巷拆迁,好像还欠一笔补偿,要不要……”
“联系拆迁办。”路致河忽然扣下茶盏,目光扫过少年获奖照片上倔强的下颌线,“给足搬迁补偿,年轻人都该有书读。”
“好。”助理应道。
他盯着平板里路风咳嗽的画面,忍不住道:“小路病得不轻,估计是吃住的条件太差了……”
“死不了。”路致河将茶杯搁在红木几上,茶汤溅出细密涟漪。他盯着杯口腾起的白雾,声音冷道,“他八岁烧到四十度还要翻墙看流星雨,骨子里野得很。”
喉结滚动两下,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谢蓝玉从小摸爬滚打的地方,正好磨磨路风的少爷脾气,我倒要看看,这娇生惯养的小崽子,在那种环境里能撑多久。”
助理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在平板与路致河之间游移,“可小路少爷从小没吃过苦头,那边治安复杂......”
话音未落,就被金属撞击桌面的声响截断,路致河将钢笔重重拍在文件上,“他不是想证明自己?谢蓝玉能活下来的地方,就是最好的考场。”
助理噤声了。
尽管那天的监控画面没人敢传扬出去,成了所有人讳莫如深的秘密,但流言还是像沾着油渍的宣纸般迅速洇开。
从茶水间飘出的窃窃私语,到电梯里骤然终止的对话,整个公司表面风平浪静,背地里却都知道路家那位天之骄子离家出走了——更劲爆的是,导火索竟是个男人。
“放着上亿家产不要,这不是疯了吗?”财务部的文员压低声音议论,键盘敲击声都跟着变得鬼祟。旁人连连摇头,要是换做自己,只怕睡觉都要笑醒,哪会放着金汤匙不要。
直到“谢蓝玉”这个名字从某个隐秘角落浮出水面,办公室里此起彼伏响起恍然的“噢——”。
茶水间沸腾的八卦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众人对视时眼里都带着微妙的了然:是他啊,那就不奇怪了。
这事倒没有想象中遭人唾弃,路风反倒成了敢于追求爱情的“叛逆英雄”。It部的员工翻出谢蓝玉的履历,咂舌感慨这哪是穷追猛打,分明是两个强者的势均力敌,扬言哪天见到两小孩,一定要赞扬一下他们的勇气。
玩笑也好,真心也罢,这些言论至多不过是众人茶余饭后的一句谈资,不会在任何人心中真正掀起波澜。
只有路致河心事深重。
港口探照灯刺破暮色时,路致河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蚂蚁般的工人。他解开袖扣又系上,这个动作与路风烦躁时扯领口的习惯如出一辙。
“少爷若不肯放手......”
“他会放的。”路致河截断特助的话,“当谢蓝玉发现,爱是拴住雄鹰脚踝的铁链。”
他忽然指向港口正在装船的精密仪器,“就像这些港口雷达,本该在军事禁区发光,现在却要埋进越南的烂泥里。”
霓虹灯在玻璃幕墙上流淌成河。
路致河从樟木柜里取出相册。照片里,年幼的路风抱着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咧着缺了门牙的嘴笑,眼里满是天真。
他忽然想起路风九岁那年的午后,蝉鸣在窗外扯着长调。
“我要养他。”孩童气喘吁吁地冲进书房,小脸涨得通红,怀里紧紧护着那只小猫,像是护着稀世珍宝,“你不同意我就......就不吃饭!”
手中文件搁下,钢笔尖划出一道歪扭的墨痕,“你能给他什么?”
此刻路致河抚过窗上自己的倒影,对着虚空呢喃,“现在你能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