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进窗棂时,谢蓝玉摸到枕头下的体温计——路风不知什么时候给他测了三次体温。
床头摆着泡烂的纸币,每张都被抚平晾干,边缘粘着便利贴:
【早餐钱】
【回程车费】
【别他妈再省了】
他转头看见蜷在躺椅上的路风,那人脚趾缠着纱布,面前是热腾腾的青菜粥。
见人醒来,他揉揉眼睛,立刻起身打开窗户,随即传来一声巨吼:“老板!煎饼果子加十个蛋!做好送到204!”
“哎呦什么煎饼能加……”
“一百块!”
“好嘞!”
路风把桌上的早饭端到床头,抬眸瞧见谢蓝玉的眼神,“干嘛,嫌我乱花钱?”
谢蓝玉忽地笑了笑,摇摇头,“睁眼看到你,很好。”
路风手上动作一滞,伸手拽过人,不由分说吻了上去,声音里带着些晨起的低哑和克制:“大早上你别招惹我。”
谢蓝玉被吻得喘息,抬手抚了抚路风的侧脸,“你多久就起来了,上来再眯一会儿。”
路风等到煎饼果子送到又窝回床上,侧身将谢蓝玉搂进怀里,“材料原件我已经雇人取回来了,你安心待着,中午送你回去,行不行?”
谢蓝玉勾起嘴角,“好。”
路风又气又心疼,恨铁不成钢地捏着他的脸,“这就高兴了?你要是能把那份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一半,我都放心了。”
“其实......”谢蓝玉看着他,“昨天上车前,我把车牌号发到项目群了。”
路风一怔。
“虽然没信号,但草稿箱应该......”
话没说完就被紧紧拥入怀中,路风下巴抵着他发顶:“知道我最怕什么吗?怕你连求救都觉得自己是麻烦。”
晨雾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珠,谢蓝玉忽然发现工具箱侧面用马克笔写着新字迹——是路风趁他睡着时补的:【下次遇到问题按顺序:1.打给我 2.砸东西 3.等老子】
他伸手圈住路风的腰,紧了又紧。
两人睡了个回笼觉,精神头好了很多。
路风箍着人吻到差点窒息,硬是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下躁动,声音还带着未散的喑哑说:“我跟你去山区。”
谢蓝玉诧异地抬头,气息还未调匀,一双眸子雾气氤氲。
“看什么看?”路风塞给他温度计,“37.8c,烧不退别想出这个门。”
“那是刚刚……”
“刚刚什么?你再说一句试试?”路风恶狠狠咬他耳尖,“听不听话?”
“嗯……”
“从今天起必须按时吃饭。”
“好……”
“再敢受伤……”
尾音消融在交缠的指间。谢蓝玉翻身埋进他颈窝,山风裹着远方的松涛声,送来路风几不可闻的叹息:“……我该拿你怎么办。”
午时,破旧中巴摇晃着驶向山区深处,谢蓝玉靠着路风肩膀昏睡。后座大妈操着方言感慨:“欧呦现在的大学生真是了不起,可都全靠他们帮忙了,脑子灵光、又能吃苦。”
路风把谢蓝玉往怀里搂了搂,迎着艳阳举起手机。
镜头里,漫山遍野的抢险队红旗与他们的影子重叠,像荆棘里长出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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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路风盘腿坐在操场的水泥台上,怀里是把褪色的木吉他。五个黝黑的小脑袋挤在琴箱旁,脏兮兮的手指小心地搭在琴弦上——那是他用麻绳和废木条连夜改装的练习琴。
“手腕放松,像握着小鸟。”他托住男孩颤抖的手,“对,扫弦要像风吹麦浪。”
破音混着欢呼炸开时,谢蓝玉正调试着最后一台投影仪。他透过机房窗户望去,路风脖子上挂着孩子们用狗尾巴草编的“项链”,头顶还歪插着不知哪个姑娘别的野花。
“对,用力拨——”
破音的《小星星》从琴箱里蹦出来,校长指挥着村民卸货。二十箱防潮大米、五十套加绒校服、整箱贴着“路氏物流”标签的文具,在旗杆下堆成小山。
“小路老师真是活菩萨!”村支书抓着签收单的手发抖,“这些够用三年......”
“先用着。”路风随手抛给男孩一颗巧克力,“下周直升机送光伏板来。”
谢蓝玉手一抖,烙铁在电路板上烫出焦痕。他走下楼,看路风被孩子们拽去摘野山楂。夕阳把那人袖口的金线绣标染成暖橘色,与补丁摞补丁的童装形成刺眼对比。
这是谢蓝玉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整个晚上他都在检查设备。
“还不睡吗?”路风深夜摸进机房,指尖还沾着山楂汁,“两点了。”
“再等等。”
“为什么不让我捐电子琴?”路风看着采购单上被划去的几项,“有个孩子绝对音感惊人。”
谢蓝玉调试着信号塔参数,屏幕蓝光映出他紧抿的唇:“你见过他们用麻绳当跳绳吗?全镇买不到一根尼龙绳。”
路风愣住。
“你走之后,他们会对着再也不能亮的电子琴发呆。”谢蓝玉敲下回车键,“就像......”
他顿了顿,“就像我小时候,在垃圾场捡到半本《天体物理》,才知道世界有多大。”
“你送的东西太美好,美好到他们离开这里后,会发现连最便宜的替代品都买不起。”谢蓝玉转向他,“这不是激励,是......”
“是往伤口撒盐。”路风突然接话。
月色漫过山脊,两人坐在褪色的国旗杆下。路风拨弄着吉他,忽然说:“我十岁那年,我爸送了我全德国最好的架子鼓。”
琴弦震颤着往事:“那时候我每天砸坏三副鼓槌,直到有天清洁工女儿隔着别墅栅栏说'真好听'。后来我才知道,她妈妈在我们家干了五年,她连音乐教室的门都没进过。”
谢蓝玉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后来呢?”
“我把鼓送她了。”路风放下吉他,“结果第二天就被退回来——她家四十平的出租屋根本放不下。”
山风卷起满地落叶,远处传来守夜人的梆子声。
谢蓝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地上的裂痕,月光将他清瘦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忽然伸手按住路风的手背——那里还留着白天教孩子拨弦时蹭出的红痕。
“那个女孩后来怎样了?”
路风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拇指蹭过他掌心的茧,“听说去服装厂打工,结婚时给我家寄了盒喜糖,包装纸是架子鼓的广告单。”
谢蓝玉喉咙发紧。
“因为见过光,才知道黑暗多难熬。”路风用鞋尖踢着石子,“但至少得让他们喝上干净水,对吧?”
梆子声又响了三下,谢蓝玉捏碎一颗山楂,酸汁刺得伤口生疼。他忽然拽过路风的衣领,在月光和山影的交界处吻住那人未说完的话。
良久,路风起身说:“明天我去镇上退掉VR眼镜,换成三百斤腊肉和三百套秋装,光伏板改成雨水过滤系统,行了吧,谢老师?”
谢蓝玉仰头看他笑出声,“记得要收据。”
月光淌过窗台,谢蓝玉在维修日志上画下土星环。某个笨蛋的鼾声从身后传来,混着山风,奏成今夜最安眠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