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蓝玉离开的第三天,路风在排练室把鼓槌敲断了三根。
林晓晓蹲在架子鼓旁捡飞出去的镲片,忍无可忍地抬头,“风哥,这段solo是抒情不是战鼓,您老收着点力道成吗?”
路风瘫在椅子上,盯着手机屏幕上和谢蓝玉的对话框,指尖焦躁地敲打鼓面,“你懂个屁,这叫情感迸发。”
“迸发到鼓皮都裂了?”
路风半活不死地拿起大提琴弓,琴弦发出濒死的颤音。
林晓晓咬着棒棒糖,“大哥,这是抒情曲不是送葬曲,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情绪化。”
季斯安从钢琴后探出头,晃了晃手机,“刚收到公众号推送,他们车队遇到塌方,改道要晚半天。”
琴弓“啪”地一声,正在偷吃汉堡的王梓吓得噎住。
路风瞬间弹起来,“塌方?伤着人没?”
“说是碎石滑落,没人受伤。”季斯安顿了顿,“但他们的设备车陷进泥坑了。”
路风抓起外套就往外冲,被阿杰一把拽住,“人家在两百公里外呢!你现在飙车过去,是想给救援队添堵?”
“我给他打电话!”
林晓晓望着他消失在走廊的背影,把棒棒糖咬得粉碎:“完了,这特么是当代望夫石。”
云丘山区的雨下得像漏了天的水帘。
谢蓝玉跪在泥浆里,军用雨衣兜帽被狂风吹得翻飞。他咬着迷你手电筒,手指在光纤熔接机的显微镜头下精准操作,雨滴砸在设备箱上发出密集的爆响。
“小谢!”村支书举着塑料布冲过来,“先避避雨,设备泡坏了要赔的!”
“马上好。”谢蓝玉睫毛挂着水珠,熔接点终于在多次尝试后透出幽蓝的光,“成了,通知机房通电测试。”
他摸出手机,屏幕显示11:57。
暴雨中的信号格在“无服务”与“1格”间反复横跳,他攥着手机冲向村委活动室,“借个电话!”
湿透的裤腿在门槛上甩出一串泥点。
路风不知道多少次按下重拨键,终于屏幕上弹进来一个电话。
他立刻接通。
“路风。”谢蓝玉带着喘息的沙哑声传来,背景是嘈杂的雨声和方言呼喊。
路风冲到天台,“你受伤没有?设备车怎么陷的?现在在哪?”
“我没事,在给二年级教室装投影仪。”谢蓝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窗外抢修电路的村民,“信号塔被雷劈了,用的是村委卫星电话。”
路风听到电流杂音里混着童声尖叫,接着是谢蓝玉温和的安抚:“小虎别碰插排……乖,等老师接完电话教你连网课。”
路风喉结动了动,“你……教小孩倒是挺耐心。”
“他们学得很快。”谢蓝玉声音突然放轻,“昨天有个孩子用scratch做了会动的星星,说要送给等他的哥哥。”
路风耳尖发烫,正要说话,听筒里炸开一声巨响。
“后山泥石流了,快转移设备!”有人嘶吼。
“先不说了——”
路风又急又气,“你特么这是去支教还是去前线打仗啊,你能不能先顾着自己,设备重要还是你命重要?”
电话那头已经没声音了。
路风握着手机,绕了两圈,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凳子。
当晚的排练室,路风把《卡农》敲出了枪林弹雨的气势。
季斯安默默给钢琴罩上防尘布,“要不咱们改排《命运交响曲》?”
路风突然扔开鼓槌,从背包里掏出焊枪和电路板。
“你要干嘛?”林晓晓警惕后退。
“改无人机!”路风怒气冲天,“加装热成像和药品投送舱,最大续航半径80公里!”
“……”
阿杰拍拍他的肩,“别发疯,小心学霸回来休了你。”
路风瞬间蔫了。
-
所幸雨渐渐停了。
谢蓝玉正在柴油发电机轰鸣中重写代码。
“小谢老师,喝点姜汤。”村医女儿红着脸递来搪瓷缸,“你手机一直震。”
谢蓝玉道了声谢,“不用这么叫我。”
翟旭和几个华大学生踩着泥走过来,“蓝玉,邻村的小学校长说也想让咱们帮忙检修一下他们的设备,周老师问我们有没有时间?”
谢蓝玉摁亮手机看了看,23条未读消息塞满屏幕。
【路风:卫星地图显示你们村后山有滑坡风险】
【路风:记得吃饭!不许饿着肚子干活】
【路风:图片.jpg(无人机设计图)】
最后一条停在五分钟前:
【路风:你他娘的回个句号也行】
谢蓝玉沾着泥渍的指尖轻点:【平安】
发送键转了三圈,最终变成红色感叹号。
“走吧。”他起身说。
下过雨的山路泥泞不堪,崎岖难走,车根本开不上去,只能靠步行。谢蓝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间小路上前行,雨水和着泥土弄脏了他的裤腿。
校长早早地出来迎接,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他快步走上前,“真是辛苦你们了。”
说着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几个人走进校园,“咱们学校条件简陋,还好华城大学每年都会组织支教活动,还会给我们捐赠教学设备和图书,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要不然,孩子们哪能学到这么多知识,见到外面的世界啊。”
翟旭原本不是自愿想来的,他被辅导员点名才被逼来山区的。这几天虽然辛苦,但是他却渐渐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这所小学只有十个学生,几个孩子正好奇地张望着,看到来人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孩子喊了句:“老师好!”
谢蓝玉走过去,看到男孩桌上有一本科普绘本,上面画着浩瀚宇宙中的太阳系,离山区那样远又那样近。
男孩小脸上写满兴奋,指着土星的环说:“老师,这个好漂亮,像个大光环。”
谢蓝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耐心解释:“这是土星环,是由无数的冰块、岩石颗粒组成的,很神奇。”
男孩听得入神,又追问:“那我们能去那里吗?”
谢蓝玉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回应:“现在还不能,不过你现在努力学习知识,再过几年说不定就可以了。”
男孩眼中闪烁着光,“我会加油的,我以后一定要去看真正的宇宙!”
众人笑了起来。
几个人把学校周边排查了一圈,把线路短路、零件损坏的问题都解决了。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将汛期带来的各种设备故障都及时抢修完毕。村支书满心感激,非要请这伙人去家里吃顿饭。饭菜都是朴素的家常菜,可一伙人围坐在一起,笑语间像一家人。
凌晨两点,谢蓝玉终于回到了机房,他满身疲惫,却没有睡意。
桌上放着一个碗,碗里是几个自家做的玉米饼和一捧洗得干干净净的山果,一个小男孩就趴在桌边,已经睡着了。
谢蓝玉轻手轻脚地走近,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孩,握着手机盯了片刻,还是敲了一行字发了过去。
手机随即震动起来。
谢蓝玉接起,问视频对面的人,“你怎么没睡?”
“信号车抢修好了?”路风声音沙哑,“我刚打游戏,不困。”
明明一脸睡意。
谢蓝玉清瘦的脸在视频里晃动,背景是摇曳的应急灯。他裹着军大衣坐在集装箱改建的临时机房,膝盖上趴着个熟睡的留守儿童。
“蹭气象局的微波中继。”他调整镜头,露出身后闪烁的服务器阵列,“刚恢复智慧课堂主节点,要试听吗?”
路风看着屏幕里跳出“映城实验小学-云丘山教学点”的实时连线画面,忽然发现谢蓝玉左手缠着绷带。
“手怎么回事?”
“没事,熔光纤时被划了下。”谢蓝玉把镜头转向窗外星空,“看,你送的指南针派上用场了。”
路风盯着他干裂的嘴唇,“谢蓝玉,你……”
卫星信号突然中断,最后定格的是谢蓝玉来不及收回的,温柔到令人心碎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