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太足,餐桌上的糖醋排骨凝出晶亮的油花。路风把筷子伸向那盘凉菜时,谢蓝玉的瓷勺“当啷”磕在碗沿。
他垂着眼起身:“我吃好了。”
白静娴涂着裸色甲油的手指敲了敲玻璃转盘,“蓝玉,把汤喝了再走。”
盛着虫草鸡汤的骨瓷碗被推到谢蓝玉面前,水面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他喉结滚动两下,舀起喝了一口。
路风用叉子戳着牛排,金属磕在骨碟上发出脆响。
三天了,两人说过的话没超过三句。
连路致河这个不常在家的人都察觉出些许不对,他突然清了清嗓子:“路风,你最近没惹什么事吧。”
刀叉同时停顿。路风抬眼撞见谢蓝玉迅速垂落的睫毛。
“我能惹什么事。”路风把盘子里的烤菠萝戳得汁水四溅,“这话说的。”
“昨晚你又去哪里鬼混了?”路致河皱着眉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早上才回来的。”
路风瞥了眼对面的人,昨晚周承叫他出去打牌,他心里烦的要死,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干脆半夜溜出门了。
其实去了也没心思,打了几轮一局都没赢过,越打越窝火。后半夜实在没了兴致,在KtV的沙发上凑合着眯了一会儿。
“我能干嘛去啊。”路风撇了撇嘴,吊儿郎当地说,“难不成找对象去啊?”
“你!……”路致河脸色一沉。
“吃饭吃饭,小路跟你开玩笑呢。”白静娴立刻打圆场。
路致河绷着脸,“天天只知道给我找不痛快。”
白静娴按住路致河的肩膀,让他消消气,她把目光转向谢蓝玉,脸上扬起笑说:“蓝玉啊,之前你不是说寒假想找家公司实习么,昨晚我和你路叔叔商量了一下,出去找多麻烦,干脆就在自家公司历练历练,一来方便,二来也能帮你路叔——”
“没有的事。”谢蓝玉打断她说。
白静娴的笑容僵了一下,“你这孩子,还不好意思呢,和路叔没什么见外的。”
说着,她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流露出无奈的神情,继续念叨起来,“多大了还叛逆,非要学人家独立,自己跑去上大学,还故意断了和家里的联系,让我和你叔叔好一顿担心。”
路致河放下筷子,擦擦嘴,“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他看向谢蓝玉,和声说道:“公司里每年都有一批实习岗,招的是在校生和刚毕业的学生。不用觉得有什么避讳的,都是一家人。我打心眼里高兴你能有实习的打算,不像路风这小子,天天就知道瞎玩,真该让他多跟你学学。”
路风躺枪不爽,“又有我什么事?我吃个饭也不受你待见。”
路致河转头看向他,没好气地数落起来:“行了,你少在这儿贫嘴,多花点时间看书。别以为上了大学就万事大吉了,天天就知道瞎混。期末挂了那么多科,我还没找你算账!”
说罢,他起身出了餐厅。
白静娴跟在身边,“孩子还小,刚上大学玩心重正常,你不用这么着急上火。”
“你啊就知道替他说话……”
两人的声音一高一低,消失在楼上。
餐厅的空气凝固。
路风的叉子来回戳着盘里那口吃剩的牛排,他抿了抿唇,酝酿了好一会儿,“我——”
谢蓝玉猛地起身,后腰撞到椅子,“我上去了。”
他刚走几步,在玄关被路风拦住。黑夹克带着海盐的气息压过来,路风的手撑在鞋柜上,“谢蓝玉,你躲什么?”
谢蓝玉恍了恍神,路风的衣服没有换,身上的味道却变了。
他捏紧衣角,忽地笑出来,“我躲什么?该不会觉得我在躲你吧?”
路风一时语塞,眉头紧蹙,“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深灰色的卫衣领口被扯歪了,锁骨上被烟头烫过的伤疤在灯光下显得刺眼又突兀。路风一眼扫过,心里泛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滋味。
“谢蓝玉,你非得这么尖锐吗?”他微微低下头,又抬眸看着对方,“一定要推开身边的人才痛快吗?”
谢蓝玉扯了扯唇角,他好像有满腹的话要诉之于口,胸腔里的情绪如翻涌的浪潮,可目光扫过路风胸前别着的卡地亚胸针。
最终却只是缓缓道出一句,“你路大少爷怎么会懂。”
二楼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白静娴的声音刺破寂静:“蓝玉,上来帮妈妈收拾房间!”
谢蓝玉推开人,几乎是逃上楼。
卧室里,白静娴正把撕碎的信纸扫进垃圾桶,碎屑上的“高利贷”字样一闪而过。
“那些讨命的又打来了。”白静娴脸色阴郁,“路致河给我的卡已经空了。”
谢蓝玉盯着她新做的美甲,水钻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上次不是说快还完了吗?”
“是啊,最后一笔了,马上就能解脱了。”白静娴扭头看向书房的方向,压低声音,“晚还一天,我就得多付利息,所以才拖到现在啊,我哪里有多余的钱!”
谢蓝玉冷冷地问:“房子的拆迁款呢?”
白静娴眼神闪烁,“那破房子值几个钱,早就——”
“你都拿去赌了是吧。”谢蓝玉盯着她。
白静娴恼羞成怒,“别说这些没用的,寒假不需要花销,你先把手头有的都给我!”
“我在学校哪来的钱?”谢蓝玉眼底愠怒。
白静娴双眼死死地瞪着他,“你能不能有点用,你和路风关系那么好,不能找他要点吗?刚才我都暗示你去路致河公司实习,你那个脑子是用来干嘛的?老子拿不下,儿子也处不好,你到底还能干什么?”
“我把你欠钱的事告诉路风了。”谢蓝玉突然说。
“你说什么?”白静娴不可置信道。
“高利贷,赌博,路风都知道——”
啪!
白静娴反手甩了他一耳光。
路风踹开门的瞬间,正看见谢蓝玉偏着头,左脸红肿指痕清晰。白静娴的手还悬在半空,保养精致的脸扭曲成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阿姨手滑了?”路风踩住满地碎纸,“需要我叫家庭医生来看看帕金森吗?”
白静娴脸色忽变,“小风啊……”
“我爸让你转交谢蓝玉的生活费,你是一点没给啊。”路风从碎纸堆里抽出半张账单,“你这是第几次和他伸手要钱了?”
谢蓝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路风……”
路风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你知不知道他在学校里怎么活的,他要打多少份工才能赚够你欠下的钱?他在咖啡店里被傻逼欺负,大过节的还要跑去干到半夜就为了两倍时薪!好不容易赚点钱还要给你这个不靠谱的妈!”
路风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怒火,声音沉沉地说道:“他一直有低血糖,你知道吗?”
白静娴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小风你不懂,我们真的…不容易啊,我把他养到成年,供到大学,这些年我已经尽力了,为了让他继续读书,不得已才去借钱贷款,我也不想拖累蓝玉啊。”
路风怒极反笑,“你不想拖累?那你逼他干什么?他为了还钱过的是什么日子?”
“别说了,真的够了。”谢蓝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像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像,视线空洞地垂着。
“欠你的钱我会还。”谢蓝玉说,“这些年连本带利。”
说完他大步离开,没有任何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