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脱》(下)
他在回来的走廊上遇见了王雪晴,那个女生蹲在电梯口,在看见他的时候立刻起身。
沈知远很安静地问道:“同学,你怎么了?”
王雪晴拉住他的衣角,用绝望地眼神看着他,说:
沈老师,我能不能加你的微信。
沈知远沉默了片刻,说不能。
王雪晴恍惚了一下,勉强笑了:“不好意思老师。”说罢就要乘着电梯离开。
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刻,沈知远忽然说:“没有人会来的,你得自己学着救自己,不要对别人救你有所期望。”
他不知道王雪晴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如果沈知远迟钝一些,看不出王雪晴到底遭遇了什么,也许他不会那么痛苦。
或者稍微愚蠢一些,看不出来刘婷到底想做什么,也许他也不会感到痛苦。
很遗憾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他什么都知道。
无论翻来覆去给自己找多少理由,归根结底他只是不想救而已。
王雪晴是在三教跳的,京海落了第一场雪的午夜,明明雪很小,不足以掩盖任何事物,但是第二天一早上起来就都收拾干净了。
他缓缓走过铺满白雪第三教学楼的白墙是从荒芜、肮脏与阴郁的灰色之中透出来的。
就像爱伦坡笔下的厄舍府。
“我的灵魂失语了,我的心在冷却,下沉,显出疲软的病态。”
他说的话根本没用,她还是没救得了自己。
王雪晴的尸体收拾干净了,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从未被收拾干净过,特别是那个愚蠢的农村妇女开始天天跪在京大之后。
京海的天已经越来越冷了,冬天总是很能体现贫富差距的,夏天的时候100块的短袖和5000块的短袖没什么区别,但是冬天的时候,100块的棉衣和5000块的棉衣就是天差地别了。
沈知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那个女人天天都过来,今天应该也不例外,这个点学校外面的饭店基本都没开,也只有m记在开了。
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劳民之易为仁也。估计这种情况,一个m记的早餐套餐就足够了。
“吉士蛋堡加豆浆打包,谢谢。”
结果还没等他出去,就看见一男一女带着那个老人走进m记。
啧,被人抢先了?
女生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却不是很想的起来究竟是谁。
女生似乎完全听不懂那个女人究竟在说什么,男生帮忙翻译也不是很耐烦。
沈知远默默地坐下,听着几人的对话。
“我看见了......”那个女生艰难地说。
沈知远忽然就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好像是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妹妹来着,之前升学宴的时候本来可能见面的,结果临时有事没回去。
她也考上京大了来着。
他默默地把整个汉堡吃完,听女生讲完了所有的故事。
他确实没想到会有人真的看见了而且愿意作证,l。那就省得他去找人黑学校的监控了。
一男一女离开,只剩下王雪晴的妈妈呆愣在原地。
沈知远起身,露出没人会不喜欢的微笑:“阿姨,您需要律师吗?”
女人摆着手示意自己请不起。
沈知远推过去一张名片:“这个人叫梁知行,是京大法学院的教授,帮助不少人无偿打过很多官司,如果你能联系上他,那雪晴的事情大概率就有希望了。”
女人早就走投无路了,任何一点点希望都会被当成救命稻草:“我进不去京大。”
“这是他家的地址,在京大家属楼,单元和门牌。”沈知远写下一串日期,“这个时候是老爷子的生日,估计整个京海法检的不少重要人物都在,我想,在他那么多学生的面前求他,梁知行肯定不会拒绝的吧。”
女人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问怎么报答他。
“方便我留一个您的电话吗?如果有线索我联系您。”沈知远微信,“当然,如果您想感谢我,事成之后帮我寄一封信就行。”
当然没什么不可以的。
说完,沈知远就离开了,根本不担心那个女人不去。
毕竟,除了梁知行,那个女人没有别的路了。
“喂,沈哥,按你说的,我把那条驿站的短信删干净了。”
沈知远:“嗯,知道了,等我通知你的时候,把这条短信原封不动的发到这个号码上。”
“你说那快递是什么啊?”对面是个年轻的声音。
“那天的衣服或者录音,或者是遗书。”
“那不是就捶死了?干嘛要删了啊?”
“是啊,这么早拿出来,就捶死了。”
王彭年就不会出手帮于教授隐藏证据了,那花钱的人怎么办?
只要没有实证,人就会有侥幸心理,人侥幸做了什么事情若是没被发现,就会越来越狂妄。
要想使其灭亡,必须使其疯狂。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刘婷正在收拾东西,旁边的几个人都在安慰她。
“哎,刘姐,也是你运气不好,谁知道那孩子找完你没多久就跳了呢?现在这些孩子心里太脆弱了,连带着我们也遭殃。”
沈知远不动声色地走进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有人背锅的,她老公的职位太高了不合适,刘婷这个最后见过王雪晴的心理老师就刚刚好。
“刘老师真的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见你了。”沈知远诚恳地说,“明明这学生前两次找我的时候还什么事情都没有,谁想到你就帮我这么一次,哎,我这两天天脑子里面都是这件事,根本睡不着觉......”
众人又赶紧安慰沈知远:“没事没事,咱们干这行的这种事情不是太常见了,我们又不是上帝,对吧,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刘婷抹了一把眼泪:“没事,没影响我们家老于就行。”
刘婷的东西收拾完了离开,众人赶紧凑过来:“沈老师,你也别太自责了。”
“没事,我也是学心理的,我知道怎么调节。”沈知远叹气。
“我的意思是,这事还真不一定是你的错呢。”几个老师压低声音,“你们不知道,现在都在传,是这个女生勾引于院长,然后被刘婷发现了,催眠了她把她弄跳楼了呢。”
沈知远:“我们都是学这个的,还相信催眠那一套吗?哎,要是我不和刘老师换......”
“傻孩子。”一个年龄较大的老师同情地看着沈知远,“还没反应过来呢,催眠是不可能,但是刘婷没说什么好话刺激了那女生还是有可能的啊。”
“不,不会吧......”沈知远似乎难以置信地说。
“正好刘婷今年的课还没上完呢,就大学生心理健康,最近刚出了这件事,学校正重视呢,要不小沈你去帮忙带了?”
沈知远欣然同意。
仿佛他站在所有人类苦难的玻璃幕墙后面,那些事情就发生在他眼前,他却好像与那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障壁,那种痛苦就在不同的人之间流动。
他也许会稍微做点什么,但大部分时候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偶尔只能把自己从躯体之中抽离出来,跃入那片混沌之中。
我从未这般深切的感受到,我的灵魂与我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而我的存在却如此依赖于这个世界。
世界本就污浊不堪,无可救药。
每个人在其中,逃无可逃。
他们都需要一些东西,使他们从繁琐和现实中解脱。
文院刚跳了一个学生,学校正严抓心理健康,这个平时连点名都不点的公选课今天人满为患,都是害怕老师点名来的。
在黑压压的一片人群里面,沈知远精准地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大家晚上好,刘婷老师有点事情,这学期的心理健康公选课大概我来代。”
《超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