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这碗菜你带上,想法子送到吴厂长手里,一定叫他尝尝。”
杨舒芬拎着用干净塑料袋装着的一碗炒菜,来到容光焕发的谢建国面前交到他手里。
透过袋子,建国瞧见这碗菜没啥特别,是自家日常吃的树菇煮红薯叶。
以为老娘是想叫自己借这由头在厂长面前刷个脸熟,便“诶”的一声应下。
他不知道老娘这碗菜,其实有着旁的盘算。
二八杠的后座载着一摞子搪瓷盆,确认结实不摇晃后,谢建国容光焕发地跨上车,回头朝亲弟亲妹亲娘摆摆手。
今儿起,便是个正儿八经的工人了!
大哥一走,无事可做的知远不见踪影,杨舒芬和谢桂花带着谢兴一起出门去。
上山挖野蔊子、野沙姜和瓜蒌根,这些都是埋在土里的块根。
地表的枝叶遭了蝗虫的嚯嚯,不那么好找了,不过仨人去找还是能找见的,就是比往时慢一些。
这趟背着篓子往北边的荒山去,一出门便遇见了扛着锄头不知从哪儿刚回来的林栋梁夫妻。
夫妻俩身后还跟着他们的大闺女林丫头,丫头的脸一天比一天白净,瞧的杨舒芬也是心情怪好。
“杨大娘,这是做啥子去?”林栋梁和吴娟很尊敬地跟杨舒芬打招呼。
夫妻俩说道了一通刚才他们去北山沟子了,老感觉谢家的那片儿瞧着不太对劲,像是叫成百上千的地鼠拱了似的。
想着自家好大儿的失败婚姻早已是一场笑话,也没啥好顾虑家丑不可外扬,便将家底儿被何花兰叫她娘家的人挖了个底朝天的事儿轻描淡写地坦诚一说。
夫妻俩被惊得俩眼珠子瞪得滴溜圆。
娘呀这也太狠了,活生生五亩地呢,一夜就遭抄干净了?
在村里过了这么几十年日子,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
惊讶过后便是替谢家感到生气。
“啥人嘛这是!饶是叫咱编故事都编不出来这样式的!那何花兰竟是真做得出来!”
“她何花兰心里到底是咋想的呀,都嫁人了,不想着小两口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咋还琢磨着啥都往娘家扒拉!”
“哪里是娶了个媳妇儿,简直是娶了个贼呀!”
夫妻俩也是开了眼了,就没见过这样式的人。
想都想不出来的。
“都这样了,再气也无用,全当是个前车之鉴了,”杨舒芬无声叹息一口:
“你们夫妻俩也得提起些谨慎,别叫自家的家底儿也遭旁人惦记上了。”
现在日子不好过,谁家有存粮,谁家就会遭人眼红,杨舒芬好心提醒他们一声,别也像谢家似的遭这大劫难。
短暂唠嗑间,林栋梁和吴娟还顾着替谢家感到生气。
全然没发现他们一大清早扛着锄头往北去,这行踪就叫人注意上了。
住在林家东边的老鳏夫早就发现,林家夫妻俩近来不太对劲。
每天早上,他们家里都飘出来清甜的香气,老鼻子一闻就猜破应是红薯。
现在生产队停了工,他也有功夫悄悄跟踪,偷偷瞧瞧他们到底在捣鼓啥子,从哪儿捣鼓来的红薯。
“杨大姐呀!”
跟林家夫妻唠嗑间,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叫唤。
“哎哟,麻丫这脸儿俊了不少呀,听说是用杨大娘您给熬的药膏抹好的?”
一边吆喝一边走过来的是朱事成他老娘李菊花,朱家往时极少跟谢家打交道。
但村里有啥动静,基本都不用隔夜,当天就能传得全村皆知。
朱事成有个妹妹叫朱小丽,也是脸上总冒红痘子,一冒就是拳头那么大一片儿,还净长在颧骨上。
亲眼眼瞧着这段时间里麻丫变俊丫,而朱小丽已经十八岁,到了结婚的年纪。
若是能将脸盘子收拾干净,男方瞧上的概率就大大增加,彩礼也能多要一些。
“是啊,瞧瞧咱家丫头,比往时俊了不老少呢,”吴娟很高兴的搭话道:
“往后别麻丫麻丫的叫了,咱闺女又不是没名没姓的。”
“哈哈哈,”李菊花发出一串刺耳又银铃般的笑声:
“杨大姐,你那草药膏还有多不?给咱弄点儿呗,咱家闺女小丽脸上也总是冒红痘子,瞧着可愁人,哎。”
杨舒芬出于人情世故,特意往朱家去了一趟。
朱小丽小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家待着,替家里在队里出劳动人头。
繁重的农活,累得朱小丽十八岁却像三十八岁,也就脸上不断乱冒的青春痘还能证明她真的只有十八。
“这叫痤疮,也叫青春痘,跟林丫的疹子不一样的,不能使草药敷,”杨舒芬很认真的解说道:
“痤疮是因为体内阴阳失衡、肺腑功能失调、气血不畅、肝郁化火导致的,得喝药去治。”
“弄些桑皮、银翘、金花煎成饮剂,再煮些马齿笕来洗脸,不出一个月便能好了。”
李菊花听的满脸发懵,她哪里懂这些,且过程她不在意,她就是想直接要药。
“哎呀你说这些咱听不懂,你家有药不?给咱拿点儿不就行了,咱都这么信你了,你给啥咱就喝啥。”
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给谢桂花都听得郁闷了。
居然张口就要,这给谁听谁能心里舒坦?
“快点嘛快点嘛。”李菊花不仅嘴上催着,脚已经往外走要去谢家一趟了。
杨舒芬笑呵呵地“诶”了一声应了。
给村里抓药的先河一开,主动来找杨舒芬要药的人便开始三三两两。
生产队队长刘刚的老爹刘洪福被偏头疼折腾了半辈子,风声渐渐也传到刘刚耳朵里后,刘刚也试探着跑过来问了问。
杨舒芬看破刘洪福是头风引起的偏头疼,便给抓了些老早前从山上采来的猪毛菜,叫他拿猪毛菜熬水给他老爹喝。
村里各家各户的也没钱,全当是卖个人情。
大儿子进了厂,小儿子等着机会考大学。
等自个儿身子养好了,就做个赤脚大夫。
闺女谢桂花离婚之后,就跟着自己,一边给自己打下手,一边学手艺。
几个月下来,老谢家已按她的心思,不知不觉地渐渐走上正轨。
但另一边,谢建国终于发现,这铁饭碗也不是那么好端的。
厂里的活儿虽比做农活轻一些,可一天十二小时的做,也是相当累人。
且——
食堂里的伙食正肉眼可见的水平下滑。
前几天还能瞧见白面馒头,等他来上班之后,却变成了碴子面窝窝头。
一勺子的油花儿炒菜也没了,变成了菜叶蛋花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