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知道，此次见面，连问剑都不用再问了，数百年不见，林煜的境界又精进不少。但听到林煜这么说，云深还是不死心地问道：“为什么？”
林煜神色淡然，看向远处的漫天黄沙：“陈姬和你我大不相同的地方在于，你云深哪怕在外来，出生于豪阀世家，从小锦衣玉食；我林煜好歹也是中等家族，从小不愁吃喝，就连修行资源也是一抓一大把。
我们年少时都见过人的钩心斗角，见识过世态炎凉。
他不一样，从小母亲就给他灌输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报效国家的思想。就像李贺说的，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哪怕是被逮捕的前一天晚上，他也在想着怎么才能得到君主的重用，怎样才能造福一方百姓。”
云深“哦”了一声，点头：“他对大篆抱有太大的希望，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一个怀揣着梦想，誓要造福一国百姓的热血少年郎，却被自己的国家搞得家破人亡，而且原因莫名其妙。
那不过是个远房亲戚，远到陈姬连见都没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过。官兵来抓人的那天中午，陈姬整个人都是懵的。
京城的高门大户沈家，我们这小门小户的能扯上什么关系？
而这在世间最普通的一家人，也不过成为那些达官显贵们，相互博弈的牺牲品罢了。
云深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我若是他，整个大篆，鸡犬不留！”
林煜摇摇头，叹息道：“正因如此，帝君才会这么着急地将君位传给他。”
不然没了人间大道约束和肩上扛着担子的陈怀仙，一旦发起疯来，便是万年前的第二个墨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爽利。”云深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林煜点点头：“要我说，不如等个几百年，等跻身了飞升境，把龙腰洲一洲打沉！”
陈池：“你们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啊喂！”
林煜不言不语，神色恍惚地看向城内一间茅草屋，记得几年前，那里曾住着一个酒鬼，整日除了喝酒就是喝酒，没钱了就去借，借不到就赖账，在长城风评差到了一个新高度。
后来有人说，他打老婆孩子，城内无论境界高低的修士，哪怕是俗子，也不愿和这个烂酒鬼言语半句。
但并没对那个烂酒鬼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依旧整日喝酒，整日赊账，整日对着空气骂骂咧咧，问自己的老婆在哪里，为什么不来给自己端水。
可就是这么一个烂酒鬼，一个凡夫俗子，在大战来临之前特地偷了件衣服，刮干净胡子，然后独自一人提着一把刀扛着上百斤的火药，和妖族大的一位八境大妖以命换命。
那大妖活下来了，被长城的修士一剑捅穿头颅。那烂酒鬼，死无全尸。
在长城，每年的妖族小规模试探，每五十年的大规模发动战争。守卫军在此飘零万年，看着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刑徒流民慷慨赴死，何止千万？
此地无全尸，亦无坟。修士的每一次登城作战便是上坟，每一道剑光如龙便是为那些赴死之人祭酒。
此地并无山水行盛地，只有万年黄沙、刀光剑影、人声鼎沸、慷慨赴死！
或许那个名为陈炯的烂酒鬼不知道，那个从小被自己看不起的儿子有了出息，有了很大的出息。或许他泉下有知，也会发自内心地笑笑，说句“儿子，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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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乡内。
陈怀仙指着天空破口大骂，嘴里脏话不断，问候云深的十八辈祖宗。但却早已泪流满面，只因眼前景象就是那烂酒鬼扛着炸药包和妖族以命换命的场景。
看着那烂酒鬼去死，陈怀仙的心中说不出的快意，又道不清的辛酸苦涩。
已是满头白发的青年高高举起手，朝着自己的父亲，竖起大拇指。
站在他身侧的林陆微微叹息一声，老友这是在杀人诛心，往君上伤口上撒盐。事到如今还劝什么？劝君上少杀人？真的有用吗？
如今只能祈求君上放过那些百姓。
“君上打算如何处置大篆王朝？”
陈怀仙擦干净眼泪，至亲之人死在眼前，自己却又无能为力。哪怕那位至亲自己深恶痛绝，可仍是痛彻心扉。
“把高旻从棺材里拖出来，鞭尸；我要让那个太后，口含米糠，以发覆面！大篆皇室全部杀绝，尝尽世间酷刑！大篆的三十万铁骑，一个不留，全部杀绝！门阀世家，统统杀绝，我要让他们的子女，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为奴为婢。我要让大篆万劫不复！”
林陆心如死灰，这位大篆腾龙郡的陈姬，对自己的国家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这场劫难，已无挽回余地。
“那那些无辜的俗子百姓呢？”
陈怀仙盘腿坐在城头上，心境前所未有的崩裂，但还是强撑起精神说道：“我会善待他们。”
他好像想起什么，问道：‘沈家人，还有几人在长城，还有几人在龙腰洲，苟且偷生？’
林陆窃喜，认为这位仙君会念及血脉亲情而间接放过大篆王朝。再心算一番，说道：“还有六十人在长城做刑徒流民，龙腰洲，尚有百人在边疆抵御大隋。”
可陈怀仙的回答却让这位宰相心如死灰，差点顾不得君臣礼仪，指着君上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要把他们全部带走，既然没死在长城，就死在十万大山的天狱好了。”
世人谁不知道十万大山的天狱，短短十年时间，就被誉为“第一死牢”，犯人一旦进去，那名叫陈平的十万大山财神爷就绝不会留有全尸。
“君上当真半分不念及血脉亲情？”
陈怀仙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血脉亲情，那些害我家破人亡的人，不管直接、间接，我都要他们死！”
谈话至此已经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云深解除心乡禁制，看了眼陈怀仙，朝他微微竖起中指：“心还是不够狠。”
陈怀仙并未言语，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失魂落魄地走下城头，来到陈炯曾居住的茅草屋旁，倒了一壶来自酒泉山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