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流杂音如同垂死者的喘息，在死寂的宇宙废墟中显得格外刺耳。金的头像在幽蓝的终端屏幕上跳跃，少年那元气满满、此刻却带着焦急和担忧的声音，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格瑞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剧烈震荡的涟漪。
“格瑞！格瑞！是你吗？！听得见吗？！太好了！终于联系上你了！你……你还在找阳阳姐吗？！”
“阳阳姐”三个字，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格瑞心脏最深处那道从未愈合的伤口！左手无名指根处，圣光织愈戒指传来的那丝微弱却清晰的温热波动，更是让这疼痛瞬间放大了千百倍！
希望！如同在永恒黑暗中骤然点燃的、焚尽一切的恒星之火，瞬间席卷了格瑞所有的理智！冰冷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几乎要冲破躯壳！他握着终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千万年的孤独跋涉，无数次希望燃起又破灭的绝望轮回……难道终点就在此刻？难道金……真的找到了她？！难道戒指的感应……是因为阳阳就在金身边？！
“金！” 格瑞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她在哪？！阳阳……她在你那里？！”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灼热的胸腔深处，碾过破碎的声带，带着血与火的烙印挤出。他紫眸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头像，仿佛要将那跳跃的光芒吸进瞳孔深处，从中榨取出他追寻了无尽岁月的答案。
短暂的沉默，只有电流滋啦的杂音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每一声都像在凌迟格瑞紧绷的神经。
“……啊？” 金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格瑞会如此直接、如此急切地问出这个问题。紧接着，那元气的声音迅速被一种巨大的困惑和不知所措取代，甚至带上了一丝……愧疚？“阳阳姐？她……她不是……” 金的声音变得迟疑、吞吐，带着一种不忍心戳破某种幻想的艰难，“格瑞……阳阳姐她……她不是在终焉回廊……已经……”
后面的话，金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含义，如同一盆淬了万年玄冰的冷水，对着格瑞那颗刚刚燃起焚天之火的灵魂，当头浇下！
轰——！！！
格瑞脑海中那刚刚点燃的希望恒星，瞬间被这残酷的话语无情地捏爆、熄灭！只剩下一片冰冷、死寂、比这宇宙废墟更彻底的虚无！戒指传来的那丝温热波动，也在金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被掐灭的烛火，彻底消失了！冰冷死寂的感觉重新包裹住无名指根，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绝望！
原来……戒指的波动，不是因为阳阳在金那里。而是……因为金提到了“阳阳姐”这个名字？因为这名字本身，引动了戒指深处残留的最后一点灵魂印记的回响？
多么可笑！多么残忍！
心脏的位置，那个早已被挖空的巨大空洞，此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撕扯、碾碎！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弯下了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喉咙深处翻涌的铁锈腥甜。他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滴落在冰冷的黑色岩石上，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珠。
失望？那太轻了。这是比维度罅隙的撕扯更甚的凌迟！是比永恒花园的幻灭更深的绝望！是刚刚攀上云端，下一秒就被狠狠踹入无底冰渊的粉身碎骨之痛！
“格瑞！格瑞！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终端里传来金惊慌失措的喊声，少年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担忧，“你……你在哪里？你还好吗？你别吓我啊！”
格瑞没有回答。他撑着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冰冷的汗水混合着血污，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紫眸深处，那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熄灭，只剩下比宇宙深空更冰冷的、死寂的灰烬。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坚持，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空了。
“格瑞！你说话啊！” 金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们都很难过……可是……可是阳阳姐她……她肯定不希望你这样折磨自己！她那么喜欢你，她一定想看到你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金的话语，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捅进了格瑞灵魂深处最脆弱的地方！阳阳最后那句带着血沫的“好好活下去”，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再次在他耳边疯狂回荡！与金此刻带着哭腔的劝慰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巨大的讽刺！
他猛地直起身！沾着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被冰封的、深不见底的死寂。他对着终端，声音嘶哑、冰冷、毫无起伏，如同从万载玄冰中凿出的石块：
“说完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
“格瑞……” 金的声音带着被冻伤的颤抖。
“我很好。” 格瑞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如同陈述天气，“坐标，定位，发过来。”
“啊？什么坐标？” 金的声音充满了茫然。
“你，” 格瑞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命令，“现在的位置坐标。发给我。”
“你要过来？！” 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格瑞！你冷静点！你现在在哪里？你……”
“坐标。” 格瑞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冷，如同刀锋刮过冰面。他不需要解释。他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能让他暂时摆脱这无边绝望、继续他注定无望的寻觅之旅的……现实坐标。金的坐标，或许能成为下一个起点，哪怕这个起点通往的依旧是绝望的深渊。
“……好，好吧。” 金似乎被格瑞语气中的冰冷决绝震慑住了，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担忧，“坐标……坐标我发给你。格瑞……你……你一定要小心……” 一阵轻微的电子音响起，一个复杂的星际坐标编码传输到了格瑞的终端上。
格瑞甚至没有去看那个坐标。他直接切断了通讯。
嘀。
通讯结束的提示音响起，如同为这场短暂而残酷的对话画上冰冷的句点。幽蓝的屏幕瞬间暗淡下去，重新融入周围的死寂。只有冰冷的星光，无声地映照着格瑞孤绝的身影。
他站在那里，如同矗立在宇宙坟场中央的、伤痕累累的墓碑。左手紧紧握着，无名指根处那枚冰冷的戒指，像一道永不愈合的枷锁。掌心那几粒秘银碎屑，在星光照耀下，闪烁着微弱、冰冷、如同嘲讽般的微光。
好好活着？
为了什么？
为了在这永恒的虚空中，背负着无尽的思念和绝望，做一个孤魂野鬼？
格瑞缓缓抬起头，紫眸望向头顶那片浩瀚、冰冷、亘古不变的星海。那里有无数的星辰，无数的世界，却再也没有那双盛满爱意、狡黠笑意或心疼泪光的黑眸。
他深深地、冰冷地吸了一口气，这真空边缘稀薄的空气如同冰刀刮过肺叶。然后，他调动起体内残存的力量，烈斩嗡鸣着悬浮于身前。元力核心发出枯竭的悲鸣，撕裂的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他的目光，穿透了冰冷的星幕，锁定了一个随机的、未知的坐标点。
下一个宇宙。下一个绝望。下一个轮回。
只要这具躯壳还能动，只要灵魂还未彻底湮灭，寻找……就不会停止。
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永恒的炼狱。
***
空间撕裂的眩晕感尚未完全褪去，如同无数冰冷的刀片刮过神经。落脚点是坚硬、光滑、带着某种人工材质的冰冷触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混合着食物香气、清洁剂、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气味。
又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坐标早已在无数次穿梭中模糊不清。格瑞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冰冷机器，在落地的瞬间，紫眸便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开始习惯性地、麻木地扫描四周。
巨大的透明物质（玻璃？）隔绝了内外。里面是刺眼得令人不适的、过分明亮的光源，照亮了排列整齐的、堆满花花绿绿物品的架子（货架？）。穿着各异、神情麻木的“人”在里面缓慢移动，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疲惫。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仅存的意志。烈斩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背上，是唯一的锚点。寻找，已经成了刻入骨髓的本能，如同呼吸。但希望……早已在无数次破灭中化为灰烬。麻木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机械地扫过玻璃幕墙内攒动的人影。陌生的服饰，陌生的举止，陌生的语言碎片飘入耳中，如同无意义的背景噪音。
绝望的冰海无声地上涨，即将淹没最后一丝清醒。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前——
货架深处，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撞入视野！
心脏，那颗在无数次濒死战斗中都未曾紊乱的心脏，在这一刻，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骤然停止跳动！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是她！
那个刻入骨髓、融入血脉的轮廓！那头柔软如鸦羽的黑发，此刻正被便利店内过于明亮的灯光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纤细的身形，微微低着头，带着一种他无比熟悉的、在琳琅满目物品前专注又略带犹豫的神态。她的指尖，正轻轻拂过货架上几块深色包装的物品。
是……巧克力。
时间、空间、周遭的一切噪音和光线，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抽离、扭曲、坍缩。整个喧嚣的宇宙，只剩下玻璃幕墙后那个小小的身影，和她指尖触碰着的、沉默的黑色方块。
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被点燃的星火，轰然炸开！带着灼人的温度席卷而来！医疗区消毒水气味中，她小心翼翼塞进他绷带下的微温黑巧；每一次重伤归来，在绷带下、口袋里发现的，那份笨拙却固执的慰藉……
“祁奥阳。”
声音冲口而出。沙哑，破碎，带着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剧烈的颤抖。那不仅仅是一个名字的呼唤，那是被压抑了无数时空的思念、绝望、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混合成的嘶鸣！
她闻声回头。
那张无数次在梦境中描摹、在绝望中呼唤的脸庞，清晰地映入了格瑞的紫瞳！
是她！分毫不差！
一股灭顶的狂喜如同星际爆炸般在胸腔内轰然炸开！
然而，狂喜的烈焰只燃烧了万分之一秒，就被一盆彻骨的冰水当头浇灭！
她的眼睛。
那双无数次望向他时，盛满了星辰爱意、狡黠笑意、或心疼泪光的眼眸，此刻，只有纯粹的、巨大的错愕。紧接着，那错愕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迅速漾开一圈明亮、纯粹的惊喜光芒——那是对着虚拟角色、对着遥不可及的偶像才会迸发出的光芒！
“格瑞老师！天哪！您出cos好像啊！简直一模一样！”
“老师”……“cos”……
这两个陌生的词汇，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捅穿了他所有的期待和盔甲！狂喜瞬间冻结、碎裂、化为齑粉！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剧痛从心脏炸开！
她……不记得了。彻彻底底。
就在格瑞的灵魂即将再次被绝望的冰海彻底淹没的瞬间——
她的身体，做出了一个完全不受意识控制的本能动作。
那只白皙的、纤细的右手，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刻入骨髓的熟悉感，自然而然地抬了起来。掌心向上，微微摊开，朝着他的方向。
那个无声的邀请。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跨越了生死、被时光和遗忘掩埋却永不磨灭的……专属手势！
格瑞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在下一秒被注入滚烫的岩浆！狂喜和尖锐的痛苦交织，几乎将他撕裂！
下一秒，她清醒了。恐慌、羞耻、难以置信取代了惊喜。她猛地一颤，手指蜷缩，手臂闪电般就要抽回！
不！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格瑞脑海中炸响！带着超越理智的本能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惧！他绝不能让她再缩回那个安全的、将他彻底隔绝的“陌生人”的壳里！
就在她指尖即将彻底脱离的刹那，他冰凉的手掌如同最迅捷的捕食者，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和磐石般的坚定，瞬间覆了上去！五指收拢，如同最精密的锁扣，牢牢地将那只试图逃离的手禁锢在自己的掌心之下！
“啊！”她短促的惊呼带着真切的恐惧。
“你答应过的。”格瑞的声音低沉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灼热的胸腔深处碾过破碎的声带挤出。他紧紧盯着她慌乱失措的眼睛，目光沉得如同凝固的星核，“这个手势……”他清晰地感觉到掌心里那只小手细微的、恐惧的颤抖，这颤抖像细小的电流刺痛着他，却让他握得更紧，仿佛要将这仅存的、证明“她”存在过的本能刻进她的骨血里，“永远只属于我。”
掌心传来她手腕细微的颤抖和冰冷的温度。这触感如此真实，却又如此遥远。那些撒娇的软语、心疼的泪水、星月秘境下交缠的双手、无名指上交换的誓言……都随着她此刻全然陌生的眼神，被残忍地封存在了另一个被遗忘的时空里。
然而，这一次，在掌心那真实的触感下，在那源自灵魂的本能手势面前，那铺天盖地的绝望冰海，第一次……未能将他彻底淹没。
掌心之中，是真实的她。温热的，鲜活的，带着恐惧和迷茫，却真实存在的她！不再是冰冷的幻影，不再是虚幻的泡影，不再是破碎的秘银碎屑！
左手无名指根处，那枚圣光织愈戒指，在无人察觉的皮肤之下，正传来一阵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持续不断的温热搏动！如同沉睡的心脏感应到了近在咫尺的、失落的另一半，正发出激动而坚定的共鸣！
失忆又如何？
忘却了所有又如何？
她就在这里！她的灵魂就在这具躯壳之中！她的元力核心在戒指的共鸣下，正发出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回应！
千万年的寻觅，亿万次的穿梭，无数次燃起又熄灭的希望……在这一刻，终于不再是虚无的轮回！他找到了！不是替代品，不是幻影，不是残骸！是活生生的、属于他的祁奥阳！即使她的记忆被尘封，即使她的力量被剥夺，但她存在本身，就是对他所有苦难和坚持最伟大的回报！
狂喜如同新生的恒星，在格瑞冰冷的胸腔内轰然爆发！那光芒如此炽烈，瞬间驱散了所有绝望的阴霾！这一次，不再是虚幻的泡影！这一次，是真实的、不容置疑的、他跨越了死亡与时空的界限，亲手抓住的……未来！
他握紧了掌中那只纤细、冰凉、带着细微颤抖的手。力道坚定，不容挣脱，却又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颤抖的珍重。
这一次，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深渊，无论要面对怎样的遗忘与阻隔，他都不会再放手！
永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