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门时,她蜷在月光里睡着了。
>窗台上那朵该死的玫瑰,开得正艳。
>“祁奥阳,”我对着空气冷笑,“你比巧克力还让人上瘾。”
>说完才惊觉自己在告白。
>正要落荒而逃——
>却听见她梦呓般呢喃:“雷狮……你的手还疼吗?”
---
门轴转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吱呀”声,在死寂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雷狮站在门口,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指尖还残留着推开房门的触感,冰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过来。白天广场上那惊魂一幕,腐巢阴毒的诅咒光束,她苍白如纸的脸和嘴角刺目的血迹……还有将她抱在怀里时,那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的身体和细微的颤抖……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他的神经。胸腔里那股尚未平息的暴怒,混杂着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名为后怕的情绪,像藤蔓般缠绕勒紧,让他坐立难安。
卡米尔的汇报言犹在耳:“目标已服药休息,伤势稳定,无异常能量波动。” 稳定?稳定个屁!卡米尔懂什么!那种阴毒的诅咒锁定,那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怎么可能靠几颗药丸就“稳定”下来?
烦躁如同跗骨之蛆。他需要一个答案,或者……仅仅是想确认一下,确认那只差点被捏死的小野猫,是不是真的还好好地喘着气。这个念头驱使着他,像个幽灵一样离开了海盗团的休息区,穿过深夜寂静得如同坟场的大赛通道,停在了这扇再熟悉不过的门前。
他甚至没想好进去后要做什么。是再冷嘲热讽几句她那点可怜的警惕性?还是……别的什么?他不知道。这种失控的、被本能驱使的感觉,让他无比烦躁。
所以,当门被推开一条缝,清冷的月光如同水银般倾泻出来,照亮了房间一隅时,雷狮的动作完全僵住了。
预想中警惕的注视、紧绷的防备、甚至可能再次亮起的剑光……统统没有。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月光均匀地铺在地板上,流淌在床铺的边缘。
她睡着了。
蜷缩在床铺靠墙的角落里,身体微微侧着,陷在蓬松的被褥里,只露出小半张脸。黑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散落在枕畔,有几缕被月光染成了银灰色,柔顺地贴在颊边。平日里那双总是带着戒备、迷茫或愤怒的黑色眼眸,此刻安静地闭合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呼吸平稳而悠长,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月光勾勒着她脸颊柔和的线条,褪去了所有的防备和棱角,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易碎的宁静。
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角落、陷入沉睡的幼兽。
雷狮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定在了原地。紫色的眼眸微微睁大,里面翻涌的暴怒和烦躁如同退潮般瞬间凝滞、消散,只剩下纯粹的、巨大的错愕。
她……睡着了?
在这种时候?在他刚刚把她从鬼门关拽回来、腐巢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的夜晚?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猛地冲上头顶!紧接着,是更汹涌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烦躁!这个女人!她到底有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她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玫瑰?巧克力?还是永远睡不够的觉?!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上前,用最粗暴的方式把她从这该死的“安逸”里拽出来,让她睁大眼睛看看这世界的残酷!让她记住,她的命是他雷狮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她没资格在这里睡得像个没事人!
脚步下意识地向前挪动了半步。
但就在这时,窗台的方向,一缕极其幽微、却异常清晰的香气,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钻入了他的鼻腔。
不是香水,不是药味。
是玫瑰。那朵他亲手移植、甚至动用了一丝极其温和的雷霆生机去浇灌的深红玫瑰。
月光下,那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竟不知在何时,已经悄然绽放了!
深红丝绒般的花瓣层层叠叠地舒展开,在清冷的月华下,仿佛流淌着暗红色的光晕,饱满、热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生命力。花心处,嫩黄的花蕊羞涩地探出,散发出一种清冽而馥郁的甜香。那香气并不浓烈,却异常霸道,瞬间就盖过了房间里所有的气息,甚至……盖过了他心头翻腾的怒火。
雷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抹深红攫住。他的脚步彻底停在了原地,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朝着窗台的方向,无声地走了过去。
月光如水,流淌在他深紫色的短发和宽阔的肩膀上。他停在窗边,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长长的、沉默的阴影。视线低垂,落在那朵盛放的玫瑰上。指尖无意识地抬起,想要触碰那娇嫩的花瓣,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猛地顿住。
他看到了自己摊开的手掌。那只白天徒手抓住赤狱裁罪剑身、此刻依旧缠着厚厚绷带的右手。掌心被灼伤的剧痛似乎又在隐隐发作,提醒着他那不顾一切的疯狂举动。
烦躁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从心底深处翻涌上来,比之前更加汹涌,更加……无处着力。
他猛地收回手,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脆响。视线从玫瑰上移开,烦躁地扫过整个房间。月光下,一切都显得朦胧而不真实。矮柜上,卡米尔送来的水杯反射着清冷的光。床头,依稀能看到他白天塞给她的那块金色巧克力包装纸的一角。还有……床上那个毫无防备、沉浸在睡梦中的身影。
她的睡颜在月光下显得如此安静,甚至……柔软。与白天那个在维修间里亮出獠牙、在广场上濒临死亡的倔强身影,判若两人。这种反差,像一根细小的羽毛,在他混乱的心湖里轻轻搔刮,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痒意和……更深的焦躁。
为什么?
这个该死的、如同魔咒般的问题,再次不受控制地、疯狂地撞击着他的脑海!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是这个实力不上不下、麻烦不断、还总爱躲起来舔舐伤口的女人?!
为什么看到她把自己藏在那个肮脏冰冷的“老鼠洞”里,他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狮子一样暴怒?
为什么看到那盆枯萎的花,他会觉得刺眼,甚至不惜动用珍贵的积分和最温和的元力去换一株新的?
为什么看到她嘴角的血迹、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杀意会如此汹涌,甚至压过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
为什么……在积分兑换大厅里,看到那个花里胡哨的金色巧克力时,他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竟然是“她应该会喜欢”?!
还有……最荒谬、最无法解释的……
为什么……仅仅是闻到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药味和玫瑰香的气息,仅仅是看到她此刻毫无防备的睡颜,他胸口那股翻腾的暴戾和烦躁,就会诡异地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狂暴的情绪都让他感到……恐慌。
他雷狮,生来就该是自由的飓风,是撕裂苍穹的雷霆!他的世界只有征服、掠夺和随心所欲!他不需要这种软弱的、如同泥沼般的牵绊!更不需要被一个女人……一个如此矛盾、如此麻烦的女人所影响!
“该死……”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咒,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挤出,带着浓重的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窗台,也背对着床上沉睡的人。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更加孤寂。他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做出更不可理喻的事情!
然而,脚步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那朵玫瑰的幽香,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着他。身后传来的、那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召唤。
他烦躁地抬手,狠狠揉搓着自己的眉心,仿佛想将那些混乱的念头从脑子里挤出去。紫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挣扎的光芒。
“祁奥阳……”一个名字,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从他唇间溢出。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叹息的语调。
像是在对着空气,又像是在对着月光下那抹深红,或者……是在对着那个沉睡的身影,发出无声的诘问和控诉。
“你到底……”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每一个字都像在喉咙里滚过砂石,艰涩无比,“……给我下了什么蛊?”
没有回应。只有月光无声流淌,玫瑰静静绽放。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浇灭心头那股邪火。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越过自己的肩膀,落回床上。
月光恰好移动了几分,更清晰地照亮了她的侧脸。她的眉头似乎微微蹙着,像是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一缕黑发滑落在她白皙的颈侧,随着呼吸轻轻拂动。
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冲动的渴望,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
他想……拂开那缕碍眼的发丝。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毁了他残存的理智。身体先于思考,已经做出了反应。他猛地转过身,一步就跨到了床边!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床上的人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他俯下身,动作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僵硬和……小心翼翼。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抬起,朝着她脸颊边那缕滑落的黑发伸去。
指尖距离那柔软的发丝越来越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皮肤散发出的、温热的、带着生命力的气息拂过自己的手指。
心跳,如同失控的引擎,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渴望与罪恶感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缕发丝的刹那——
“为什么……”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困惑和极度自我厌弃的声音,如同梦呓般,不受控制地从他紧抿的唇间泄露出来。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自己的脑海里炸响!
雷狮的动作瞬间僵死!伸出的手猛地停在半空,距离她的脸颊只有毫厘之遥!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
一股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全身!他在干什么?!他疯了吗?!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直起身,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开!紫色的眼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狼狈的慌乱!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左手,仿佛那只手刚刚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又猛地抬头,看向床上依旧沉睡、对此一无所知的祁奥阳。
月光下,她的睡颜依旧安宁,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看穿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雷狮,堂堂雷王星三皇子,纵横宇宙的海盗团领袖,竟然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半夜偷偷潜入一个女人的房间,对着她的睡脸发呆,还差点……还差点做出那种……
“操!”一声压抑的、带着极度自我唾弃的粗口爆了出来。
他再也无法忍受!一秒都不能再待在这里!
雷狮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向房门!动作因为慌乱而显得有些踉跄,手臂甚至带倒了矮柜上的水杯!
“哐当——!”
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床上的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到了,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嘤咛,身体不安地动了动。
雷狮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僵在门边,连呼吸都停滞了!他不敢回头,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紫色的瞳孔因为紧张而剧烈收缩!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床上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是祁奥阳那带着浓重鼻音、迷迷糊糊、仿佛还在梦游般的呓语,软软地飘了过来:
“……雷狮?”
轰——!!!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精准的雷霆,狠狠劈中了雷狮的神经!他浑身剧震!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她醒了?!她看到了?!她听到了?!
巨大的恐慌和前所未有的狼狈感几乎将他淹没!他猛地拉开房门,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逃离这让他彻底失控的地方!
然而,祁奥阳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无形的定身咒,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你的手……”她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睡梦特有的柔软和拖沓,仿佛只是在重复一个模糊的梦境片段,“……还疼吗?”
还疼吗?
她在梦里……在问他……手上的伤……还疼吗?
雷狮猛地回头!
月光下,祁奥阳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睡姿,将脸更深地埋进了枕头里,呼吸很快又变得平稳悠长。刚才的呓语,仿佛真的只是梦中的一句无意识呢喃。
她根本没醒。
雷狮僵立在门口,一只手还死死地抓着冰冷的门把手。高大的身影在走廊光线的映衬下,如同凝固的剪影。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在听到那句梦呓的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暖流缓缓包裹、融化。
疼吗?
那只被赤狱裁罪灼伤、深可见骨的手,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钻心蚀骨的剧痛。但这痛楚,却奇异地被另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所覆盖。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缠着厚厚绷带的右手。又抬眼,看向床上那个再次陷入沉睡、仿佛刚才只是梦呓了一句无关紧要话语的身影。月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窗台上的玫瑰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幽香弥漫。
一种极其复杂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情绪在胸中翻腾。有被看穿狼狈的羞恼,有被一句梦话击中心脏的悸动,有对自己失控行为的极度厌弃,还有一种……更深沉、更无法逃避的……确认。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任何人,而是输给了自己。
输给了这个在月光下安静沉睡、在梦里还会问他“手疼不疼”的女人。
雷狮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身影,眼神复杂得如同最深的漩涡。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无声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咔哒。”
一声轻响,隔绝了门内门外两个世界。
走廊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他,却无法冷却脸上那异常滚烫的温度。他靠在紧闭的门板上,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用力地、反复地抹过自己的脸,仿佛想擦去某种看不见的痕迹。
掌心之下,耳根处那片滚烫的薄红,在黑暗中,无人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