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青云心里像开了一个无底洞一样不安,除了在寻玉烟那里,她宿在外面,从来没离开过如意。
在道府的时候,有好一阵子她和如意是轮流睡的,白天如意睡,晚上如意替她守着,以此来防守自己人生最大的秘密,今日李容俊非要留她,一个人孤身在外,她岂能安稳入睡。
冬日昼短,没多久天就黑了,李容俊带她到了后面一间院子的花厅,摆了一桌饭,桌上饭食精致细巧,都不是北梁特色。
李容俊和她面对面坐着,蓝衣在一旁给她倒酒,李容俊身边就有另外一个侍女伺候,他一抬手,说道:“尝尝那豆腐羹,今日驿馆的厨子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蓝衣听见,马上给单青云舀了一小碗来,这碗里除了豆腐丝,还有绿的、红的、黑的细丝,都像飘在水里的发丝一样,稍微拨动就随水飘荡。
单青云用勺子浅尝了一口,方才看汤水清澈,以为没什么味道,尝下来才发觉鲜味浓厚,并不是普通汤水。
不过再鲜的汤,她也不会喝第二口了,吃饱了容易犯困,困了容易出事。
她将碗放下,李容俊便问道:“怎么?不合口味?”
“再怎么说,青云也是北梁人,南国饮食虽精细复杂,青云还是不大吃得惯。”
“蓝衣,撤下去,让他们做几个雍京口味的来。”
“不必。”单青云忙拒绝道:“青云外公信道,从小教我们这些小辈不要吃得太多,青云吃不了几口,何必浪费驿馆厨子心意,还耽误时间,这么好的精细菜肴,小王爷多吃些不就行了。”
“那可不行,请你小冤家来我南靖驿馆,结果饭都吃不好,小王岂不是很没面子,蓝衣,换一桌。”
“换了我也吃不了,小王爷何必麻烦。”
李容俊坚持,蓝衣便叫人把这一桌子菜都撤了下去,没多久换了一桌上来,相貌上与月满楼的菜相近,蓝衣在单青云身边问道:“大人想吃哪个,蓝衣伺候着。”
“银芽就可以了。”
蓝衣给单青云布了银芽,配了酱肉、青玉肉卷之类的,单青云每样吃了一小口,不得不说,这驿馆厨子手艺高超,比元亨居、百花楼和月满楼的厨子还强了三分。
她把筷子一放,又引起了李容俊的注意,“小冤家,你就这么不爱吃饭?挑食可不好。”
“青云说过了,外公信道,且家父小时候也不让多吃,这么多年习惯了。”
“既然如此,那就喝酒吧。”他拿起酒杯对单青云敬道:“不知为何而喝,就是要喝上这一杯,来。”
单青云却一改往日风采,直接装起了怂,说道:“不必了,今日……不适饮酒。”
李容俊长长“嘶……”了一声,问道:“前些日子,那个要与我一醉方休一较高下的小冤家到哪里去了?不对劲啊。”
“小王爷强人所难,将我囚禁于此,笑话,我哪儿有心情同小王爷喝酒,小王爷也太瞧不起青云的骨气了。”
单青云说出这话来自己都不信,真有气节,那刚才那几口就不应该吃,可若不吃,晚上若要打个架,都没力气跑。
李容俊似乎跟单青云有同样的想法,一脸难以置信,笑道:“小冤家,小王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着实令小王很惊喜。”
“我困了,小王爷安排个地方让我睡觉吧。”
“蓝衣啊,带他去暖阁。”
蓝衣眼咕噜转了一下,才说道:“是,单大人请。”
单青云跟着蓝衣走,蓝衣并没有出门,而是指着花厅屏风后面,他们走到后面出一扇门,从门内走廊走到底,进了一个小屋,屋里面有一张床,床旁边又有另一扇门。
蓝衣手掌对着床介绍道:“单大人,暖阁虽然小,晚上是除了王爷房里,最暖和的地方了,就请您委屈几日。”
“多谢。你可以走了,我想躺下了。”
“蓝衣伺候单大人宽衣。”
她说着就要走上前来解单青云的衣服,单青云急忙退后两步,挡道:“不必,除了我家侍妾,我从不要其他人伺候的。”
蓝衣一愣,放下手,笑道:“那蓝衣就不打扰单大人了。”
单青云往床上一钻,脱了鞋将床侧边的帘子都放下,自己窝到一个角上,抱着膝盖躲起来,她也不知在这床幔之下呆坐了多久,只听得外面有人,透过帘影依稀看得清一男一女。
他们俩在床前停了步子,其中一个对着床喊道:“小冤家,睡了吗?”
单青云在床里装死。
“你放心,这是小王寝室暖阁,小王就在隔壁……”
单青云三两步上前把床帘子撩开,怒气冲冲质问道:“小王爷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就在隔壁?”
“小王是怕你深夜寂寞,无人聊天排遣,就在隔壁,咱们也好深夜幽歌,畅聊人生啊。”
“谁要跟你畅聊人生,深夜幽歌,你给我换个地方。”
“不换。”
“你!”单青云坐在床沿开始穿起鞋来,气呼呼说道:“我哪怕冻死在外面,也不屈居在你卧榻之侧。”
小王爷不疾不徐抖出折扇,悠悠然说道:“小冤家,你怕是忘了,小王拉你进来,严格来说,好像不是请你做客的……”
单青云手一顿,三两下又把自己的鞋子脱了,往床里面滚去,继续窝在角落冷静冷静,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
李容俊满意一笑,往床边那扇门里面走去,蓝衣随他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对单青云说道:“大人,晚上若有事吩咐蓝衣,叫一声即可,蓝衣就在走廊候着。”
“你去睡吧,我晚上不用人伺候。”
蓝衣走前,将她屋里的灯给吹灭了,这里虽然不冷,可是黑压压的连扇窗户也没有,暗黑逼压之气让人难受,她裹着被子抱着膝盖坐着,被子又软又暖和,慢慢就有了倦意。
“小冤家,你睡了吗?”
这墙壁后面传来这么一个声音,单青云顿时又清醒了,摇了摇头,但是死不张口,不予回答。
“川河东流,日月煎寿,将心比心,君心难求。”
听他在黑暗处吟诗,单青云又嘴痒起来,轻声念道:“山川日异,岁月难留,何必君心,自心即够。”
“我可听到了,你没睡。”
单青云不情不愿地回答:“小王爷,青云困了。”
“你睡得着么?”
“我刚刚就要睡着了。”
“可我睡不着。”
“你闭上眼,不说话,一会儿就睡着了。”
“你不想知道东祁今日说了什么?”
单青云的困意就被他平平淡淡这么一句话给打散了,可她也不乐意服软求小王爷告诉她。
“东祁不是一个人来的,我一出去,北梁太子也来了,听他们的说法,是东祁特意去叫的,他说操办婚事的人被我圈禁了,让太子来想个办法。”
突然之间就没了声音,小王爷又问道:“你还在听吗?”
单青云淡淡“嗯”了一声。
“他们两个人在外面拉扯许久,说来说去,都是让我不要动粗,你可知道,他二人没有一个人同我提提交易,换你出去。”
“小王爷想要的交易,确实没有人给得起。”
“青云,我没提过。”
单青云好似有什么东西堵着喉咙了,一时语噎。
“我没提过要什么,也没提过想知道为什么,你的安危,他二人其实都不在乎。”
单青云的眼眶里面充了泪,从眼睛里面滚出来,或许在去东祁书房之前,她是毫不在乎的,可自那之后,她乱了方向,不像当初那个倔强坚定的她了,此时抬起头看天,全是一片黑暗。
“怎么又没声音了?”墙壁那边问道。
单青云清了清嗓子,说道:“自古帝王杀伐果断,他们二人不过是说了该说的,做了该做的。”
“那,你干嘛要哭呢?”
单青云沉默无言,恨极了这个小王爷使坏,故意戳人心窝子,她埋着头,发誓再也不答他的话了。
“算了算了,睡觉吧。”
小王爷睡得安稳,单青云却睡不着,只敢把头放在膝盖上眯一小会,整夜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会立马警醒,就这么熬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