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这个地方,盛英是看不见的,单青云冷眼旁观,看着关绍德满脸都是血,咿咿呀呀说不完全话,看着他哆哆嗦嗦的嘴唇,看着他最后一动不动,脑袋随着巴虎的拳头往左倒,再往右倒。
这个时候,单青云方走过去按住巴虎的肩膀,劝道:“别打了,他死了。”
巴虎此时才像醒过来一样,身体往下一落,驼背含胸,他翻开了自己的双手,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明白了,这就是第一次杀人的滋味了,他巴虎,杀人了。
茶馆外面看热闹的人此时也发现出事了,大喊一声:“杀人啦!杀人啦!”突然街上乱作一团,人群呈鸟兽四散,混乱不堪。
单青云对巴虎附耳说了一句话,然后大声劝道:“快跑!立马出城,快跑!”
巴虎一时不知所措,单青云将他扶起来,他失魂落魄地起身,被单青云拖到了茶馆门口,单青云将他的朴刀往他身上一推,说道:“想想盛英,听我的,快跑!”
巴虎这才回了一点儿神,拿着朴刀在大街上狂奔,单青云看着他狂奔远去,又朝着背影大喊道:“跑出城去,不要再回来了!”一会儿,巴虎就不见了人影。
她左右看顾了一回,又立马转身跑回到马车上,吩咐车上几个人:“盛英今天跟我回家,小宝你和夏青去城外巴虎家里收拾东西,记住,重要的细软全部收拾回家,其余的,听天由命吧。”
盛英一听便觉察到不对,问道:“怎么了?”
单青云只是简单解释了一句:“巴虎把关绍德打死了。”
盛英猛抽了一口凉气,魂也飞了,魄也散了,满眼含泪,向单青云问道:“那可怎么办?”
“我让巴虎先跑,你先别哭,哥会想办法。”
盛英拢起袖子抽泣,哭道:“打死了人就算了,怎么偏生打死了那个冤家,他还能怎么办呢?”
“盛英,咱们先回家,你让哥好好想想,哥会想出办法来的。”
盛英一边掉眼泪一边点头,也没埋怨也没多说什么,就这么一路哭回了家。
伴着盛英的哭声,单青云凝眼看着马车底板,看不出是悲伤还是怜悯,车上也没人猜得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一直这么不急不躁,处变不惊,好像生来就是这样,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心里,有愧。
单青云把盛英带回听雪居,让如意给她收拾东边的厢房出来,又让孙妈妈通知厨房,以后听雪居要多加两双筷子,只是这晚饭摆上桌来,盛英一口都吃不下,愁容满面,又自个抹起了眼泪。
单青云无法,只好说了实话,“你好好吃饭吧,巴虎待会就来了。”
盛英一愣,疑问道:“他不是跑了吗?那还回来干嘛,回来可不就让人抓了么。”
单青云为盛英此时傻里傻气的样子叹气,解释道:“我跟他说了,让他晚上想办法来这里,又在街上大喊大叫指示他跑到城外去,雍京衙役里的人,必定是往城外去寻他的,如果真的往城外跑,他这两条腿怎么跑得过马那四条腿,还不如在家里躲两天,伺机而动。”
“伺机?哥你是不是有办法救他?你想让他怎么办?”
单青云为了安盛英这颗心,只能把她准备的底给交代了,“只能去军队了。”
“去军队?”
“在军队里只认军法不理国法,且现在边境形势并不乐观,哪怕是陛下亲办此事,也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追究士兵罪过的,只要能去戍边,命是一定保得下来,如果能立功,杀他十个关绍德,巴虎的罪也可以免。”
“可我嫁给他还不到三个月……我们……”
“你放心,过两年,哥向他讨个休书,再帮你找个好人家嫁了。”
盛英突然怒目,站起来怼道:“哥哥说的什么话,他三媒六娉八抬大轿娶了我,为了我还把关绍德打死了,我却想着出了事甩手就走?我盛英,做不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
“你有这份心,是好事,可你也要明白,巴虎在军中也不知道呆多少年,不说挣不挣得到军功,连回不回得来都不知道,你要等他吗?”
“我等。”盛英说得铿锵有力,斩钉截铁,单青云压着嘴角的笑意,说道:“行,那你等吧。”
忽而屋顶上瓦片响动,单青云跑到听雪居外面往顶上看,空无一人,她哑着声音问道:“巴虎,是你吗,快下来。”
一个黑影从天旋身落下,巴虎如约而至,单青云将他拉进屋里,盛英看到巴虎,三两步冲进他怀里,靠着他的胸膛,抱着他的腰又哭起来了。
盛英从来没碰过巴虎,巴虎这会愣头巴脑的,娇妻在怀,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轻轻搂着盛英,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别哭,你这一哭,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盛英使劲抽泣两下,给自己擦了擦眼泪,说道:“我不哭,你饿不饿,快来吃点东西。”
盛英拉着他坐下,巴虎对着盛英的热情,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单青云悠悠然陪坐,说道:“巴虎兄,你老婆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哥哥我还一口饭没吃到呢,可不见她问一句。”
盛英嗔道:“哥哥你又没饿过,平日里夫君这会儿早就吃过晚饭了,现在正是该饿的时候了。”
单青云瘪了瘪嘴,颇有些无可奈何,说道:“行,那你们俩都多吃点儿。”
巴虎此时虽有娇妻投怀送抱,幸福满足充溢于心,也没忘记此时身陷险境,自然就没什么胃口,白日里单青云给他递了这个信号,必定是有话要说,便向单青云求问:“大舅子让我来这里,可是有了什么解脱办法?”
单青云听到他问起正事,马上正襟危坐,向巴虎说道:“如今你打死了关绍德,肯定要付出点代价,雍京肯定是呆不下去的。若想回来,办法我想来想去,只有一条。方才我也和盛英也说过了,你去边境,参军吧。”
巴虎看了一眼盛英,他今日体会过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滋味,刚刚才又第一次感受到夫妻深情,转眼就要离别,这大起大落的境遇搅得人百感交集,不是滋味。
“巴虎,你若想活命,一定要走。杀人罪虽不一定是死罪,可你杀的是关绍德,关家是不会放过你的,关家不会放过你,陶相也必然会亲自出面要治你的罪。你只有往边境跑,挣军功,荣誉加身,立功回朝,他们才拿你没办法,你也能堂堂正正在雍京,和盛英一起平安度过此生。”
“我懂你的意思,可参军,从平头士兵做起,要等多少年才有那个出头之日呢。老实说,我放不下盛英。”
“路是要靠你自己走的,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吗。”单青云又想了想,续道:“今夜我就去求一求芳姨,求她一封举荐信。”
盛英诧异道:“主母娘子?她能有什么路子。”
“你是不知道,咱们戍边的这北梁军又称为沙家军,如今驻守边关地位最高的,莫过于镇远将军沙耀邦,他的部下也多姓沙,但是并不全姓沙,有的人,信洛。”
“姓洛?”
“洛家是清白正经的人家,教子有方,都不大愿意同朝堂里的污水同混,有的干脆弃笔从戎,芳姨的亲哥哥和亲侄儿都在军中,且芳姨年轻时在雍京名气颇大,却不是因为知书达理,而是因为耍得一手好花枪,深受家里人尊敬,有她一封信,巴虎的起点必然能高一些。”
巴虎一点头,说道:“如此就好,有大舅子帮扶,我再不去,我巴虎也只能算个怂人了,今夜我就出发。”
单青云劝道:“先不要急,先等三天,一来等衙役那些人追你追得远些,雍京防卫放松些,你再离开雍京;二来也让我有时间准备准备,一匹马、一点干粮和盘缠总要有的。”
盛英急匆匆地站起了身,把单青云拖起来直往外推,催促道:“那哥哥你快去主母娘子那里求她一封信,快去快回吧。”
单青云恍惚之间已经被推到了门外,盛英回头把门一关,让她颇有些无语凝噎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