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刻的河工图库房,松烟墨的清苦被烟火味撕开一道口子。
苏映瑶正对着未完成的图卷出神,忽闻梁上木楔发出脆响——有人在房梁泼了火油!
“小心!“墨羽寒的低喝裹着风声撞进耳膜。
他转身将苏映瑶护在身后,腰间虎符撞得佩玉叮当响。
火势顺着房梁窜下来时,他突然扯开外袍裹住她,臂弯像铁箍般扣紧:“抓稳婚书。“
“你要做什么?“苏映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握了十年兵符的痕迹。
火光映得他眉骨发亮,眼底却沉得像北疆的夜:“河工图藏了二十年的虚账,烧了假图,真血才能引粮道。“
话音未落,他突然将她抛向窗外。
苏映瑶在半空翻转时,怀里的婚书被火舌舔了边角。
她撞进亲卫的臂弯,转头正看见墨羽寒反手将火把拍在剩余的河工图上。
黄绢遇火腾起橘色巨浪,他的玄色披风被火光照成赤金,声音却比雪水还冷:“北疆三十万儿郎等粮,这把火...该烧!“
“荒唐!“萧煜的龙吟剑劈碎半扇木门冲进来,发冠歪斜着,龙袍下摆沾了草屑。
他挥剑去挑墨羽寒手中的火把,剑锋却被火舌舔出蓝焰——那哪是普通火把?
分明浸了西域的赤焰砂!
苏映瑶攥紧婚书爬起来。
婚书上的虎符印在火中突然泛起金光,先皇朱批的“苏氏血脉,当承河工“八个字像被水洗过般清晰。
她想起前世在冷宫抄经时,老嬷嬷说先皇最恨河工贪墨,原来他早把制衡的棋,埋在了婚书里。
“并蒂莲!“萧煜突然嘶吼着挥剑。
他腰间半幅褪色的帕子被剑尖挑断,碎帛如红蝶翻飞,几片未燃尽的纸页从帕中飘落。
苏映瑶眼尖看见“若苏家公子...当许映瑶为妻“几个字,墨迹是萧煜最爱的松烟墨——这是二十年前,他还是太子时写给苏家长兄的婚书残片?
“公公?“李公公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这位跟了萧煜二十年的老太监像被抽了筋骨,扶着门框慢慢滑坐下去,右手始终紧攥成拳。
苏映瑶蹲下身掰开他手指,半块血玉滚落在地,“白头“二字在火光中泛着幽蓝,竟与婚书内的暗纹严丝合缝。
“映瑶!“墨羽寒的声音穿透火势。
他站在库房中央,剑鞘正挑开一块焦黑的地砖,下面竟埋着青石板。
苏映瑶跑过去,看见石板上刻着“先皇后萧氏、庄妃陈氏合葬于此“,墓砖的回字纹与婚书虎符印分毫不差——原来萧煜的生母,竟是先皇后的陪嫁侍女?
“启禀摄政王!“陈丞相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这位总爱摸胡子的老臣捧着个铜盒,盒里是河工图的灰烬:“北疆八百里漕运今早通了,三十万大军的粮草已过雁门关!“
墨羽寒接过铜盒,将灰烬撒入院外的漕运河道。
灰末遇水不沉,顺着水流打着旋儿往北方去了。
他望着河水,声音里裹着几分温柔:“苏家守了三代河工,往后...摄政王府的血脉,替你们守。“
“啪“的一声脆响。
萧煜扶着龙椅的手突然抖起来,腰间半块血玉裂成三瓣,内里竟刻着“映瑶“二字。
他盯着碎玉,喉结动了动,像要说话,却只咳出半口血沫。
三更鼓响时,火势渐弱。
墨羽寒将最后一块河工图砖嵌入摄政王府地基,砖面突然浮起水纹般的光影——竟是前世承禧宫的冬夜,她与萧煜并肩看雪,他说“贤妃当守礼“,她笑着应“臣妾记下了“。
苏映瑶摸出怀里的碎玉,轻轻按进砖缝。
凉意顺着指尖窜进心口,她忽然听见宫墙外传来一声叹息,像一片雪落进深潭:“朕的并蒂莲...终究...开错了地方。“
残雪簌簌落下,掩住地上半片褪色的红笺。
卯时三刻的太和殿前,积雪未融。
墨羽寒的玄色披风裹着寒气踏雪而来,靴底碾碎的冰碴在晨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
他停在丹陛前,抬头望着金瓦上未化的雪,嘴角勾起极淡的笑——该去会会,那道藏在龙椅后的“旧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