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在铜炉里“啪”地炸了最后一星炭火,青烟蜷成细蛇钻入房梁。
萧煜捏着血诏的指节泛出青白,诏书上“宣苏映瑶即刻入宫侍驾”几个字被他捏出褶皱,像被踩碎的蝶翼。
“她竟敢当众撕毁朕的旨意?”他的声音卡在喉间,像被砂纸磨过的钝刃。
御案下的何太监捧着温好的梅子酒,青瓷壶嘴还冒着白汽,可手背上的青筋却绷成两条细线——皇帝方才摔碎的茶盏碴子还扎在他脚边,瓷片上的明黄釉色映着烛火,像溅在雪地上的血。
“回...回陛下。”李公公跪得直了些,额角的汗顺着皱纹淌进衣领,“摄政王妃接旨时正立在河工司火盆旁,听宣官话音未落,她便将圣旨往火里一掷。老奴亲眼见那明黄缎子卷着‘奉天承运’四个字,眨眼就成了灰。”他喉结滚动两下,“连半片残纸都没留。”
萧煜突然站起身,龙纹朝服扫得御案上的朱笔滚落在地。
暗格里的檀木香混着龙涎香的余烬漫出来,他掀开暗格的手在发抖——那里藏着个褪色的并蒂莲香囊,金线绣的花瓣边缘起了毛,正是苏映瑶前世总系在袖口的模样。
“并蒂莲生于浊水,却要香透九重天。”他指尖抚过香囊上的金线,声音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
那年承禧宫初雪,他下朝时见她蹲在廊下,正用帕子裹着冻僵的流浪猫。
她抬头时睫毛沾着雪,说这话时眼里亮得像有星子落进去,“臣妾愿做这并蒂莲,陪陛下守着大昭的清辉。”
“陛下。”李公公的声音像根针戳破了回忆,他捧着北疆急报的手在抖,“虎符军今早调走了半数粮草,说是要解北疆春寒。三皇子府...三皇子府今晨被人举报私藏反贼,巡城卫已经封了府门。”
萧煜的指甲掐进掌心。
墨羽寒这是要逼他?
他扯过朱笔要批折子,笔尖却在宣纸上洇开好大一团墨迹——像极了那年苏映瑶被罚跪承禧宫雪地时,他掀开轿帘瞥见的,她帕子上晕开的泪痕。
那时他只当是她装模作样,如今才惊觉,那泪里浸的全是他的名字。
子时三刻的更鼓声透过窗棂渗进来,何太监悄悄抬头,见皇帝正襟危坐在龙椅上。
案头的血诏被撕成碎片,他正用颤抖的手指拼——“苏”“氏”“贤”“妃”四个字歪歪扭扭地躺在龙案上,像四块扎进心口的碎玉。
“朕连一缕沉水香都护不住。”萧煜突然抓起案头的羊脂玉镇纸,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铜镜。
“当什么九五之尊?”
“哐当”一声,铜镜碎成满地星光。
他望着碎片里自己泛红的眼尾,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眼泪早把龙纹朝服的前襟浸得透湿。
五更鼓响时,李公公端着个裹蓝布的木匣进来,匣底压着半卷《承禧宫旧事录》。
“刘宫女前日去了,临终前托人把这交给老奴。”他掀开蓝布,“说是记着贤妃娘娘从前的事。”
萧煜展开泛黄的纸页,墨迹里浮起熟悉的清瘦小楷:“二月十五,承禧宫小宫女染痘症,娘娘以自身为引试药,被罚跪雪地三日...”他翻到最后一页,夹层里突然掉出半片青铜碎片,纹路歪歪扭扭,却让他猛地站起。
“这纹路...”他抓起碎片比对御案下的地砖,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与苏家祖宅的地砖严丝合缝。
“陛下,”李公公突然压低声音,“三皇子方才遣人来报,说今早要在早朝呈送重要证物。”他顿了顿,“说是...染血的并蒂莲帕。”
萧煜捏着青铜碎片的手剧烈发抖。
窗外的天色正从墨蓝往鱼肚白渗,他望着御案上那半幅拼好的“苏氏贤妃”,突然想起苏映瑶昨日在河堤上说的话——“真心早被他踩碎在承禧宫的雪地里。”
可此刻,他掌心的青铜碎片还带着刘宫女手书的温度,像一把钥匙,正缓缓拧开某个被他遗忘了十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