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禧宫的铜门在雪夜里吱呀作响,萧煜的靴底碾碎积雪时,指节还在发颤。
李公公举着羊角灯走在前头,暖黄的光映得廊下冰棱泛出冷白,照见偏殿窗纸破了个洞,风灌进来,吹得门帘上的金线穗子直晃。
“陛下,到了。“李公公的声音比往常轻,像是怕惊醒什么。
他用袖口擦净梳妆匣上的薄灰,铜锁“咔嗒“一声开时,几片泛黄的纸页“簌簌“滑落——正是方才在御书房见过的《药典》残页。
萧煜蹲下身去捡,指尖触到纸页边缘的焦痕,突然有细碎的绢帛从匣底夹层里钻出来。
李公公眼尖,用指甲挑开夹层缝隙,一方褪色的帕子便落进他掌心,青绿色的并蒂莲绣得针脚细密,莲子颗颗饱满,连花瓣的褶皱都带着苏映瑶惯用的回针。
“这是......“李公公喉结动了动,声音发涩,“娘娘当年说要给陛下缝制避暑手帕,说是苏府老嬷嬷教的杭绣,要等入伏了才敢呈上来......“他说着便要将帕子递过去,却见萧煜的手指正抵在帕角那枚极小的“瑶“字上,那是苏映瑶惯常的落款,墨色已淡得几乎要看不见。
殿外更声突然清晰起来:“三更天——“萧煜猛地直起腰,帕子从指缝间垂落,扫过他龙袍前襟的金线团龙。
他想起前世端午,苏映瑶捧着个锦盒在承禧宫等了整夜,第二日他却因苏府旧部的折子发了火,将锦盒摔在地上。
当时他只当是些脂粉钗环,原来里面装的是这方帕子?
“去取灯。“他声音发哑。
李公公赶紧将羊角灯凑近些,暖光下,帕子上的并蒂莲突然泛出极淡的水痕,像是被泪水浸过。
萧煜指尖轻触,想起前世某夜他翻了令妃的绿头牌,路过承禧宫时见窗纸上映着个剪影,正伏在案前绣东西,针脚声一下一下,比更漏还清晰。
“陛下,刘宫女在外头候着。“李公公的提醒将他拉回现实。
萧煜这才注意到殿外雪地里站着个小宫女,怀里抱着个檀木匣子,发顶落了层薄雪,正冻得直跺脚。
“呈上来。“他接过匣子,掀开盖子的瞬间,一方玉镇纸在雪光里泛着温润的白,“苏氏“二字刻得深而有力,正是苏映瑶的笔迹。
刘宫女缩着脖子解释:“方才在《河图》残片下寻着的,原是娘娘当年抄经时压纸用的......“话音未落,陈嬷嬷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刘姑娘手倒快。“
众人转头,陈嬷嬷裹着灰鼠皮斗篷立在门槛处,眼角的皱纹绷得极紧:“娘娘的东西,该随她去墨府。“她走向萧煜,腰板挺得笔直,“当年娘娘被禁足时,是这镇纸压着她给陛下写的血书;后来娘娘病得说不出话,还攥着它在床沿划'求'字。
如今娘娘有了好去处,这些旧物......“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萧煜手中的帕子,“该让她收着。“
萧煜的手指骤然收紧,玉镇纸硌得掌心生疼。
他望着陈嬷嬷鬓角的白发——这是苏映瑶陪嫁的老嬷嬷,前世他罚她去浣衣局时,她连句求饶的话都没有,只说“姑娘素日最怕冷“。
“退下。“他声音发闷。
李公公忙引着刘宫女、陈嬷嬷退了出去,殿里只剩他一人,烛火在玉镇纸上映出摇曳的光。
他将镇纸按在《漕运司贪墨账》扉页上,“苏家祖宅“四个朱砂字突然变得刺目——正是苏映瑶的笔锋,起承转合间带着她惯有的清峻。
“啪!“他猛然起身,案头烛台被龙袍带倒,火苗“腾“地窜上账册边角。
萧煜手忙脚乱去扑火,却见火光照亮了压在账册下的《河图》残片——烧焦的部分正好是苏家祖宅的地基图,露出地下蜿蜒的密道走向,像极了前世苏映瑶跪在他脚边哭着说的“宅子里有旧人埋的东西“。
“原来她早知道......“他盯着被烧出焦洞的账页,西疆商队的运粮记录在火中蜷成黑蝴蝶,“她早知道他们要挖先皇后的骸骨,早知道朕会为了查旧案翻她的承禧宫......“
墨府后院的窗纸被风刮得哗啦响,苏映瑶放下狼毫笔,腕间那道从腕骨到肘弯的疤痕随动作若隐若现——那是前世皇后命人用烧红的烙铁烫的,说是“惩戒她私藏药谱“。
她将漕运司账册按在《河图》残片上,两者的折痕严丝合缝:“西疆商队的粮草不是运粮,是运工具。
苏家祖宅地下十二丈,是先皇后当年避难的地宫。“
“你早算到他会去承禧宫。“墨羽寒的指尖覆上她手背,指腹轻轻摩挲那道疤痕,“所以留了《药典》残页,留了并蒂莲帕子,连玉镇纸都故意藏在《河图》下。“他的声音低哑,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你让他看见你的真心,也让他看见你的算计。“
苏映瑶抬眼望他,烛火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光。
窗外雪色映得他眉骨轮廓更显凌厉,却在触及她目光时软了下来。
她忽然想起前世墨羽寒第一次见她,是在御花园的桃树下,她捧着失宠的位份牌往冷宫里去,他骑在马上,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却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我要他明白。“她将《河图》残片往旁边推了推,露出下面拼合了一半的地图,“真心不是用来践踏的,算计也不是用来辜负的。“
墨羽寒的手指顺着她的手腕向上,停在她发间那枚银蝶簪上——这是他今早亲自给她别上的,“那你可知道......“他忽然扣住她的腰,将她往身后的墙带去,“承禧宫的沉水香,我让人搬到墨府了。“
墙面上的《河图》残片在两人靠近时发出细微的响动,苏映瑶的后背抵上某块凸起的砖,突然听见“咔“的一声轻响——像是机关开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