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长乐宫时,地窖入口的苔藓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青黑的砖缝。
苏映瑶跟着墨羽寒的脚步往下走,潮湿的霉味裹着土腥气涌上来,她指尖不自觉摸向腰间的血玉——那是前世先皇后咽气前塞给她的,此刻贴着皮肤发烫,像在催促什么。
“小心台阶。“墨羽寒的声音在头顶低低响起,八角铜灯的光漫过他的肩,在砖墙上投下两个交叠的影子。
苏映瑶借着那点光看向墙角,果然见青砖缝隙里露出半片褪色的红绸,纹路与前世先皇后妆匣上的缠枝牡丹缎带分毫不差。
她喉头一紧,前世跪在冷宫地上替先皇后收尸的画面突然涌上来——那匣妆奁被皇后摔得粉碎,缎带混着金粉散了满地,如今竟藏在这地窖砖缝里。
“当年先皇后被囚于此。“她蹲下身,指尖抚过砖面斑驳的刻痕,“她每日用银簪在砖上刻字,说要把真相留给后人看。“砖面凹凸不平,有处“李“字的竖笔明显短了一截,“您看这缺笔——“她转头看向墨羽寒,火把的光映得他眉峰更沉,“李尚书私印上的'李'字,竖笔总少三分,我前世替他誊抄过账本。“
墨羽寒屈指叩了叩那块砖,青砖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眸色微沉,抽出腰间玉扳指轻轻一撬,砖缝里的红绸突然被扯动,整面砖墙竟“咔“地裂开条缝。
苏映瑶屏住呼吸,伸手将砖块掰开,夹层里飘出几页泛黄的纸,边角还沾着暗褐色的痕迹,凑近能闻到淡淡铁锈味。
“是血。“她指尖发颤,展开第一页残纸,“'李卿言疏浚河工需百万银,实则......'这是先皇后的笔迹!“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被人按住手强行写的,“她当年替陛下整理河工策论,发现李尚书贪墨,反被诬陷私通外臣关进冷宫......“话音未落,地窖入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映瑶!“韩贵人的尖嗓音刺破潮湿的空气,“你私闯皇家禁地,当真是活腻了?“她带着十余个禁军冲进来,珠翠在发间乱颤,“给我拿下!“
苏映瑶站起身,将残纸塞进袖中。
墨羽寒挡在她身前,玄色大氅垂落如幕,他瞥了眼韩贵人腰间晃动的翡翠玉佩,突然抬手将方才从砖缝里抖落的账册抛过去:“贵人可知,这砖是李尚书用贪墨的赈灾银特制的'缺字砖'?
每块砖里都藏着科举舞弊的证据——“账册“啪“地砸在韩贵人脚边,她慌忙后退,裙角扫过青砖上的刻痕,“你每月十五替他传递密信,用的可是龙血朱砂?“
韩贵人脸色煞白,突然尖叫:“给我搜!“禁军举着刀逼近,苏映瑶退到墙角,指尖摸到袖中卷着的《河工疏浚图》。
她展开图纸,泛黄的绢帛上绘着蜿蜒的河道,“您以为用缺字砖封存真相就能脱身?
这图纸上的河堤设计,正是苏明远当年科举原卷的策论!
李尚书偷了他的卷子,却害苏家背上通敌的罪名......“
“住口!“韩贵人抄起禁军的刀冲过来,刀刃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墨羽寒眸色一沉,反手抽出腰间玉笛往地上一敲——地窖东墙突然“轰隆“一声裂开道暗门,他提着灯走进去,灯光扫过斑驳的墙面:“你们看这血迹。“
众人凑过去,暗褐色的痕迹顺着砖缝蜿蜒,像极了被雨水冲开的朱砂。
苏映瑶上前一步,按住韩贵人颤抖的手腕:“龙血朱砂遇水显色,您每月替李尚书传递密信时,总要用这种朱砂封口。“她指尖用力,韩贵人腕间的翡翠镯子“咔“地裂开道缝,“这墙里的血,够不够染红半座长乐宫?“
韩贵人瘫坐在地,发间珠钗簌簌掉落。
苏映瑶将残纸和图纸收进怀中,转身时见墨羽寒正望着暗门深处,目光沉沉:“方才陈御史去了刑部档案库,说是要比对先皇后《药典》的墨迹。“
与此同时,刑部档案库的烛火突然明了些。
陈御史扶了扶老花镜,将苏映瑶给的《求救信》残页与李尚书书房抄来的账册并排铺开。
他蘸了水抹在残页边缘,褪色的字迹渐渐显影,又取过账册上的墨迹一比对——两种墨水里都掺着细碎的金箔,在烛光下闪着同样的光。
“原来如此!“他拍案而起,惊得案头的《大昭律》“哗啦“落地,“李尚书不仅贪墨赈灾银,还勾结禁军在安神汤里下了鹤顶红!
先皇后......“话音未落,窗外突然掠过一只信鸽,爪间系着的布条被风掀起一角,隐约能看见“苏家旧宅井底“几个字。
陈御史弯腰捡书时,目光扫过布条,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残页。
他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突然想起苏映瑶今日说的话:“有些真相,总要有人主动揭开。“而此刻,在城南苏家旧宅的井底,赵知府的铁锹正铲到半块埋在淤泥里的绢帛,水纹荡开时,能隐约看见“河工疏浚“四个褪色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