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的青石板还泛着夜露,柔儿脚下一滑,右膝重重磕在墙根。嬷嬷的骂声像是隔着一层水幕传来,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唯有掌心的血玉簪滚烫如火——昨夜诏狱的血腥气仿佛还在鼻腔里盘旋。
她猛地抬头。
那扇朱红角门近在咫尺,晨光斜斜地切过门缝,像一道未愈的旧伤疤。
血玉簪已在她指间微微颤动,只差一步,就能抵住那道缝隙…
御书房的鎏金兽首烛台在案头投下摇晃的影,苏映瑶看着染血的《长乐宫地窖图》被自己推至萧煜龙袍下,朱红的龙纹与暗红的血渍在月光里绞成一团,像极了前世她跪在冷宫外雪地里时,袖口渗进雪地的血。
“陛下当年冷落臣妾时,可曾想过今日龙袍也会染上他人血?“她指尖轻轻划过萧煜胸前那方羊脂玉佩,玉质温凉,与前世柔儿假孕时压在腹间的触感分毫不差。
萧煜的喉结动了动,龙袍下的手指骤然蜷起,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望着苏映瑶眼尾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忽然想起前世中秋夜——那时柔儿说有孕,他亲手将这玉佩系在她腰间,而苏映瑶正跪在偏殿抄《女诫》,烛火映着她泛青的指尖,抄错了字也不敢抬头。
“你......“他声音发哑,“为何要查这些?“
“为让谎言见光。“苏映瑶收回手,袖中梅香散在殿中,“前世臣妾在冷宫啃当票时,总听见柔儿说'阿姐是难产死的';刘侍郎往边关运粮时,总说'军粮喂了北境的雪'。“她垂眸盯着龙案上的地窖图,红圈处的墨迹还带着她袖中的温度,“现在臣妾要让他们知道,雪会化,谎会碎。“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苏映瑶侧耳听了半刻,嘴角笑意更深:“是摄政王府的玄甲卫。“
萧煜猛地站起,龙袍扫落案上茶盏,青瓷碎片在地上迸出脆响。
他望着窗外被火把映红的天空,喉间泛起腥甜——那是墨羽寒的玄甲卫,带着虎符调令的玄甲卫,每次出现都像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刀。
此时诏狱外,三百玄甲卫正将青砖地踏得震颤。
墨羽寒立在最前,玄色大氅被夜风吹得翻卷,腰间虎符在火把下泛着冷光。
他望着诏狱高墙上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柔儿正攀着墙沿,血玉簪的尖刃抵在咽喉,发间珠钗散了大半,像只被拔了毛的雀儿。
“摄政王!“狱卒哆哆嗦嗦跪下,“那疯妇说要见苏侧妃......“
“开狱门。“墨羽寒的声音像浸了冰,玄甲卫的佩刀同时出鞘,寒芒映得柔儿脸上血色更淡。
她望着人群中那个玄衣身影,突然尖笑起来:“苏映瑶呢?
她不是要我死吗?
我偏要当着她的面——“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从玄甲卫后掠出。
苏映瑶提着裙角奔到墙下,仰头时鬓边银蝶簪闪了闪:“柔儿,你看这是什么?“
她摊开掌心,正是方才从御书房带出来的半片“长乐“瓷。
柔儿的手一抖,血玉簪“当啷“坠下。
苏映瑶抬手接住,金属的凉意刺得指尖发麻。
她借着月光看清簪芯刻字,嘴角微勾:“刘氏与柔氏,永结同心——刘侍郎当票上的字迹,倒和这刻痕一般歪扭。“
柔儿的瞳孔骤缩,身后的狱墙传来“簌簌“落砖声。
她突然扑下墙头,指甲抓向苏映瑶的面门:“你骗我!
阿姐明明说......“
墨羽寒旋身横臂将苏映瑶护在身后,玄甲卫的锁链“哗啦“套住柔儿的脚踝。
她被拽倒在地,发髻散成乱草,却仍伸着脖子去够苏映瑶手中的簪子,像条被抽了筋的蛇。
“带下去。“墨羽寒将苏映瑶往怀里拢了拢,感觉到她微微发颤的指尖,声音软了几分,“去太医院拿些伤药。“
苏映瑶抬头看他,烛火在他眼底晃成星子。
她正要说话,远处传来御书房方向的尖啸——是萧煜撕碎奏折的声音。
偏殿里,萧煜的指节捏得泛白。
被撕碎的《求封嫔位奏折》散了满地,他捏着半张折角,上面沾着块褪色的绣帕。
帕角绣着半朵并蒂莲,金线已经褪成淡金,却仍能看出是嫁衣裳的料子。
“这是先皇后难产那夜,刘侍郎从冷宫废墟里偷走的嫁衣残片。“苏映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像根细针戳进他心口。
萧煜猛地转身,看见她倚在门框上,银蝶簪在鬓边闪着幽光。
他想起前世先皇后难产那晚,自己在柔儿的寝殿喝得大醉——柔儿说先皇后善妒,说她藏了毒酒要害自己。
可现在想来,那坛酒里的毒,怕正是柔儿自己下的。
“你早知道。“他哑声说,“从入宫那天,你就知道。“
“臣妾重生那日,就知道了。“苏映瑶走进来,踩过满地碎纸,“知道陛下会冷落臣妾,知道皇后会欺辱臣妾,知道柔儿会用这帕子骗陛下说先皇后善妒。“她停在他面前,“所以臣妾要让陛下知道,当年跪在产房外求神的先皇后,手里攥的正是这半幅嫁衣;而躲在屏风后灌毒酒的,是您最宠爱的柔儿。“
萧煜后退半步,撞在龙椅上。
他望着苏映瑶眼底的冷光,突然想起前世她咽气前的模样——苍白的脸,咳血的唇,却连句怨他的话都没有。
那时他只当她是块木头,现在才明白,木头烧起来,比火更烫。
第二日早朝,韩贵人捧着《长乐宫账簿》上殿时,特意穿了月白宫装。
她跪在丹墀下,袖中砚台“当“地撞在石阶上,墨汁“哗“地泼在萧煜龙袍前襟。
“臣妾该死!“韩贵人颤抖着去擦,却见墨汁晕开的痕迹,竟与前世苏映瑶跪在雪地里时,袖口渗进雪地的血印一般形状。
萧煜望着那团墨迹,喉间腥甜翻涌。
他猛地扯下龙袍甩在地上,金銮殿里落针可闻。
苏映瑶站在丹墀下,望着地上的龙袍,想起前世自己咳血时,萧煜正为表妹披上这件龙袍——那时她缩在冷宫里,连块炭都没有。
三更时分,摄政王府的暖阁里燃着沉水香。
墨羽寒将半片染血的龙袍推到苏映瑶案前,朱砂的龙鳞在烛火下泛着暗芒:“今日早朝,萧煜撕了龙袍扔在殿上。“
苏映瑶指尖抚过龙鳞边缘的金线,前世的记忆突然涌上来——萧煜为表妹披龙袍时,她正咳得喘不过气,手里攥着当掉最后一支金簪的当票。
而今夜,她将袖中银蝶簪轻轻别在墨羽寒衣襟上,那里别着的,正是先皇后遗书上染血的半朵莲花。
“明日柔儿会被押去掖庭。“墨羽寒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银蝶簪传来,“她今日在诏狱撞墙,被狱卒拦住了。“
苏映瑶垂眸看他衣襟上的莲花,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她侧耳听了片刻,嘴角勾起半分笑意:“是柔儿的贴身丫鬟,来送最后一程?“
墨羽寒挑眉:“要查吗?“
“不必。“苏映瑶将龙袍碎片收进檀木匣,“该来的,总会来。“
掖庭的晨钟响起时,柔儿被两个嬷嬷架着往浣衣局走。
她鬓发散乱,却死死盯着手中的血玉簪——那是方才丫鬟趁乱塞给她的,簪尖还沾着昨夜诏狱的血。
路过摄政王府角门时,她突然挣开嬷嬷的手。
晨光里,她望着那扇朱红大门,眼底的疯狂烧得更烈。
血玉簪在她掌心划出深痕,她将簪子对准门缝,指节因用力而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