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太和殿檐角还垂着冰棱,积雪在丹陛上冻成青灰色的硬壳。
墨羽寒的玄色披风扫过阶前积雪,靴底碾碎冰碴的脆响在空荡的殿外格外清晰——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在丈量某种既定的轨迹。
御案前,他将半卷用玄铁匣封着的婚书轻轻放下。
虎符压在匣口,青铜纹路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大昭三十七年”的刻字恰好对着龙椅的方向。
满朝文武的呼吸声忽然轻了,连廊下值更的小太监都缩了缩脖子——这虎符他们太熟悉,当年摄政王带三十万大军踏平北戎时,就是这枚虎符镇得敌军连退百里。
“此婚书乃先皇亲赐。”墨羽寒抬眼,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龙椅上的萧煜身上,“今当天下为证。”
萧煜的指尖刚触及虎符封印便猛地缩回,像是被火烫了。
他望着自己发红的指腹,喉间泛起腥甜——昨夜碎玉割破的伤口还在渗血,此刻竟顺着掌纹蜿蜒到腕间。
更让他心悸的是那虎符印纹,分明与昨夜河工图砖上“苏氏血脉”的暗纹如出一辙。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雪夜,太子书房里苏家长兄捧着半幅婚书说“映瑶自幼习礼”,那时他嫌苏家与先皇旧部牵扯太深,随手将婚书丢进了库房。
原来这半卷残页,竟被先皇用虎符封了二十年?
“陛下在上,岂容摄政王私定姻缘!”刘尚书甩着水纹暗纹的官袍跨出班列,花白胡须抖得像风中芦苇,“苏家勾结先皇旧部,当年先皇后暴毙一事还未查清——”
“刘大人记性倒是好。”陈丞相扶着朝珠慢悠悠上前,掌心的铜匣在袖中焐了半宿,此刻递出来时还带着温度,“只是先皇遗旨里说,苏家掌管河工司,若有擅改者以叛逆论处。”
诏书展开的瞬间,殿内响起抽气声。
明黄色的绢帛上,“河工关乎国本,苏氏世代可掌”的字迹力透纸背,末尾的“大昭三十二年”朱红御玺还泛着油光——这是萧煜登基前三年,先皇亲笔写的。
刘尚书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手指死死抠住朝服下摆,指节泛出青白。
“赵将军。”墨羽寒突然开口。
殿外传来甲胄相撞的脆响,赵将军带着二十名玄甲卫从廊下鱼贯而入,佩刀出鞘半寸,寒光映得殿内烛火都晃了晃。
墨羽寒的指尖轻叩虎符,青铜纹路里渗出极淡的龙吟,像是沉睡的兽被唤醒:“若有人质疑婚约……”他抬眼扫过刘尚书煞白的脸,“可先问此物答否。”
满殿寂静,连殿角铜鹤香炉里的沉水香都凝住了。
萧煜攥紧腰间碎玉,碎玉的棱角扎进掌心,血珠“啪”地滴在婚书封印上。
虎符突然泛起幽蓝的光,像是回应某种血脉里的召唤。
他望着那光,喉间的腥甜翻涌上来,却只能死死咬着舌尖——这虎符,原是先皇当年赐给墨羽寒的生母,那位他从未承认过的“先皇后陪嫁侍女”的遗物。
苏映瑶站在殿外廊下,指尖摩挲着袖中半幅河工图。
图上“地宫”二字被她用朱砂点了个小圈,墨迹还未干透。
她望着墨羽寒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昨夜他将河工图砖嵌入王府地基时,砖面浮起的承禧宫冬夜——原来他早看过她的前世,早知道她曾在雪夜里等一句“朕陪你”,却只等到“贤妃当守礼”。
“摄政王妃的婚仪流程……”礼部尚书的声音像风中的枯叶,“吉时定在三日后卯初,需行纳采、问名、纳吉……”
“不必了。”墨羽寒打断他,从袖中抽出一段红绸,“按民间礼,我亲自来接。”
红绸递到苏映瑶面前时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垂眸望着那抹艳色,喉间忽然发紧:“王爷真要我这一枚替身之身?”前世萧煜总说她像极了早逝的白月光表妹,连宫人们私下都议论“贤妃是替身”。
墨羽寒的指节轻轻抚过她发顶,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你不是替身。”他的眼尾有极淡的红,像是熬了整夜,“是我等了二十年的人——从先皇带我去苏府看河工图那天起,你蹲在廊下教小丫鬟认‘漕’字的模样,我记了二十年。”
宫墙外忽然传来喧哗,是百姓举着“摄政王娶贤妃”的红绸在游行。
苏映瑶望着人群里举着“苏”字灯笼的老人,忽然明白昨夜墨羽寒撒进漕运河道的河工图灰烬——那不是销毁证据,是让三十万大军的粮草路径,随着苏家长辈守了三代的河工图,刻进了百姓心里。
萧煜坐在龙椅上,看着殿外的红绸被风卷起,像一团烧不尽的火。
他摸出袖中半块碎玉,“映瑶”二字被血浸得发红,恍惚又听见昨夜宫墙外的叹息:“朕的并蒂莲……终究开错了地方。”
三日后的摄政王府门口,红灯笼从朱漆大门一直挂到巷口。
墨羽寒穿着簇新的大红喜服,手里攥着那截红绸,望着门槛内垂首站着的苏映瑶。
她盖头下的影子动了动,脚尖离门槛还差三寸——像在等什么,又像在犹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