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腐的土腥气裹着松枝燃烧的焦香,洞壁上跳动的火光将两人影子揉成一团。
苏昭睫毛颤了颤,指尖突然攥紧裴砚衣袖,力道大得几乎要扯出线头:\"阿砚......疼。\"
裴砚正盯着她眼尾未褪尽的青灰,闻言喉结一滚。
他早该想到的——血契禁术虽能暂时将两人命途捆作双生灯芯,可苏昭体内那团被\"蚀日\"唤醒的妖血,哪是普通灵力能镇住的?
他垂眸看向交叠的手,她的指尖凉得像浸过冰潭,指甲盖泛着青,正随着体内翻涌的妖力微微发颤。
\"哪里疼?\"他压下心底翻涌的紧迫感,拇指轻轻摩挲她腕间脉搏,那里的跳动快得近乎紊乱。
苏昭眉心皱成小团,另一只手按在胸口:\"这里......像有团火在烧,又像被冰锥子扎。\"她突然抬头,瞳孔里的竖线若隐若现,\"阿砚,我是不是快控制不住了?\"
裴砚喉间发涩。
十年前他躲在问魂宗废墟瓦砾下,看着师兄弟们被斩成肉泥时,都没这么慌过。
他捧住她脸颊,强迫自己与她对视:\"不会。\"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我在残卷里翻到过,血契共生能引对方灵气为己用。
你试着......\"他指尖点在她心口,\"把那团火往我这边推,慢慢来。\"
苏昭咬着唇点头,额角很快渗出冷汗。
裴砚能清晰感觉到,有股滚烫的力量正顺着交握的手往自己体内钻——那是属于妖神后裔的血脉之力,带着刺人的腥甜,像要烧穿他的筋脉。
他闷哼一声,脊背抵上冰冷的石壁,却仍强撑着露出笑:\"昭昭做得很好,再坚持......\"
\"阿砚你手在抖!\"苏昭突然松开他,指尖抚上他泛白的唇,\"是不是我又拖累你了?\"
裴砚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心跳声震得她掌心发麻:\"你听,跳得可有力气了。\"他扯了扯嘴角,从怀中摸出枚半透明的玉佩——是他前日在荒城黑市花大价钱淘来的,玉身流转着淡青色光纹,\"这是用镇灵碑边角料雕的,能吸妖力。\"
苏昭接过玉佩,触手的暖意立刻漫开,胸口那团乱撞的火果然弱了几分。
她盯着玉佩上歪歪扭扭的刻痕——像是裴砚自己雕的,刻着个\"昭\"字,眼眶突然发酸:\"你......\"
\"上个月你说想看春天的玉兰花,我去黑市换花种时看见的。\"裴砚别开脸,盯着洞顶的钟乳石,\"那老东西非说这玉能保平安,我就......\"
\"骗子。\"苏昭轻轻碰了碰他眼下的青黑,\"你最近总说去码头搬货,原来是偷偷找这些东西。\"她把玉佩塞进他掌心,\"你戴着,我要你平安。\"
裴砚正要推拒,洞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他猛地起身,将苏昭护在身后,目光扫过洞外——雾色比之前更浓了,像团化不开的棉絮,裹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
刚才还在啼叫的信鸦没了声息,连亲卫们的喊杀都被捂进了雾里,只剩某种黏腻的\"沙沙\"声,像是什么东西正贴着地面爬。
\"昭昭,把玉佩收进衣襟里。\"裴砚摸出袖中短刃,刀身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等会儿不管听见什么,都别松开我的手。\"
苏昭反手攥住他手腕,指尖还带着玉佩的余温:\"我信你。\"
洞外的\"沙沙\"声突然停了。
裴砚屏住呼吸,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盯着雾中某个点——那里有团比雾气更黑的影子,正缓缓隆起,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舒展躯体。
\"阿砚......\"苏昭的声音突然发颤,\"你闻见了吗?\"
腐臭味更重了,混着铁锈味直往鼻腔里钻。
裴砚刚要说话,一声悠长的笛音突然刺破雾色——那笛音像是用碎玻璃磨出来的,刮得人耳膜生疼,还裹着某种诡异的韵律,像在召唤什么。
苏昭的瞳孔瞬间缩成竖线,妖化的青灰从眼尾蔓延至耳后。
裴砚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骤升,那团被玉佩暂时压制的妖力,正以更凶的势头翻涌。
\"别怕。\"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不管来的是方砚舟的人,还是蚀日里的妖物......\"他望着洞外翻涌的雾,眼底血色渐浓,那是问魂宗禁术发动前的征兆,\"我都把它拆成渣。\"
笛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急。
洞外的雾突然剧烈翻涌,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开了道口子,露出半截青灰色的手臂——上面爬满暗红的鳞片,指甲长得能戳穿石板。
裴砚握紧苏昭的手,短刃抵住自己掌心。
鲜血滴落的瞬间,洞顶的钟乳石突然泛起微光,与地面的影子连成苏昭方才梦中的\"灯阵\"。
\"昭昭,抓紧我。\"他声音低哑,\"我们的考验,才刚开始。\"
洞外的腐臭里,传来某种野兽般的低嚎。
那道刮骨般的笛音裹着腐臭撞进耳膜时,裴砚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十年前问魂宗废墟里,他曾听过类似的调子——是方砚舟座下\"蚀日七使\"中\"霜刃\"白霜的催魂笛。
当时她用这笛声震碎了三长老的识海,脑浆混着血珠溅在他藏身的瓦砾上,腥甜气至今刻在鼻腔里。
\"是白霜,她又来了。\"他声音压得极低,指腹在苏昭手背上快速敲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危险预警\"暗号。
苏昭指尖猛地蜷缩,掌心的温度瞬间烫得惊人,他能感觉到她手腕处的血脉在暴走,像有条火蛇正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洞外的雾突然被撕开道裂缝。
白霜就站在那裂缝里,月白裙裾沾着暗褐色血渍,腰间青铜药铃随着她走动发出细碎轻响。
她面容生得极美,眼尾却点着颗朱砂痣,红得像要滴出血来——那是方砚舟赐的\"蚀日印\",裴砚曾在方砚舟给七使的密信里见过拓印。
\"裴公子当真是好手段。\"白霜指尖抚过唇边的笛管,笛声戛然而止,\"血契共生、九宫灯阵,连镇灵碑的边角料都弄来了......\"她目光扫过苏昭衣襟下透出的淡青色玉光,笑意在眼底凝成冰碴,\"不过你以为,靠这些就能护住妖女?\"
苏昭喉间溢出低吟,妖化的青灰已经爬至下颌。
她指甲深深掐进裴砚掌心,力气大得几乎要穿透皮肉:\"阿砚......她身上有阿爹的味道......\"
裴砚心头一震。
苏昭的血脉能感知生者执念,若她说白霜沾着苏老爷的气息......那定是方砚舟命她参与过刺杀苏府家主。
他反手扣住苏昭手腕,将自己的灵力渡过去压制妖力,同时另一只手快速结出问魂宗\"御尸诀\"——三天前他在洞外山坳发现的守陵人骸骨,此刻正随着他指尖的血咒簌簌颤动。
\"起。\"他咬破舌尖,血珠溅在洞壁上。
三具青灰色骸骨破土而出,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嗒声,肋骨间还挂着腐烂的裹尸布,却在血咒驱使下摇摇晃晃挡在白霜面前。
白霜瞳孔微缩,笛管在掌心转了个圈。
骨笛尖突然爆出刺目银光,最前面那具骸骨的天灵盖\"砰\"地炸开,碎骨混着腐肉溅了裴砚半张脸。
苏昭被这血沫激得浑身发抖,妖力再也压不住,眼尾青灰瞬间蔓延至耳后,原本清亮的嗓音变得沙哑:\"阿砚,灯阵......\"
裴砚立即明白她的意思。
他早就在洞底用血画出了九宫灯阵,此刻咬破苏昭指尖,将她的血按在阵眼上。
暗红血珠刚触到地面,洞顶的钟乳石突然泛起幽蓝光芒,十二盏青铜灯从石缝中缓缓垂下,灯芯腾起血色火苗——正是苏昭前日梦中出现的\"血魂灯\"。
\"镇!\"苏昭咬着牙低喝,妖力顺着血契涌入灯阵。
十二盏灯同时爆亮,血色光刃如暴雨般劈向白霜。
白霜慌忙挥笛抵挡,银芒与血光相撞处腾起阵阵黑雾,她的月白衣袖被割出数道口子,手臂上赫然露出暗红鳞片——那是长期使用蚀日之力导致的妖化痕迹。
\"好个妖女血脉!\"白霜退了三步,鬓发散乱,笛管上的银漆剥落大半,\"方公子说你能引动蚀日本源,今日看来......\"她突然尖笑,\"倒是便宜裴砚这废物了!\"
裴砚趁她分神,御尸诀再催。
剩下两具骸骨嘶吼着扑上,一具抱住白霜双腿,另一具张开腐臭的嘴咬向她咽喉。
白霜急退,却被骸骨拽得踉跄,笛管重重砸在其中一具骸骨的颈椎上,发出瓷器碎裂的声响。
\"走!\"裴砚拽着苏昭往洞深处跑,灯阵的光渐渐弱了——这禁术耗光了他三日来攒的灵力。
苏昭的妖化却仍在继续,后颈浮现出暗纹,像是某种古老的兽形图腾。
他能感觉到她的脉搏跳得越来越快,快得几乎要从血管里蹦出来。
\"阿砚......我冷。\"苏昭突然停步,额头抵在他后背,呼出的气带着灼热的腥甜,\"那笛声......在喊我的名字。\"
裴砚转身捧住她的脸。
她的瞳孔已经完全竖成细线,眼白泛着妖异的金,像极了传闻中妖神的眼睛。
他解下外袍裹住她,指尖按在她后颈的图腾上,用仅剩的灵力去安抚那团躁动的血脉:\"那是幻觉,昭昭最会骗人了,骗它说你不是......\"
洞外突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裴砚心头一紧——是他留在洞外的信鸦触发了预警符。
白霜的冷笑混着雾色飘进来:\"裴公子别急着走,方公子说了......\"笛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急,\"要活的妖女,和......\"
\"死的废物。\"
裴砚将苏昭护在身后,短刃在掌心渗出血珠。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已经见底,可苏昭的妖力还在疯涨——这样下去,要么被白霜杀死,要么被妖力反噬而亡。
他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血契的红痕在皮肤下若隐若现,突然想起残卷里的一句话:\"血契共生,同生共死。\"
\"昭昭,信我吗?\"他声音轻得像叹息。
苏昭盯着他眼底的血色——那是问魂宗禁术\"血祭\"启动的征兆。
她突然笑了,妖异的金瞳里溢出泪:\"阿砚骗人,说过不再用禁术......\"
\"就这一次。\"裴砚吻去她的泪,咬破两人交握的指尖,\"等会儿不管多疼,都别松开。\"
血祭的剧痛如潮水般涌来,裴砚眼前发黑,却看见苏昭后颈的图腾突然亮了。
十二盏血魂灯重新腾起火焰,洞外的雾开始消散,白霜的笛声变得支离破碎。
他听见白霜的尖叫,看见骸骨们摇摇晃晃地追了出去,最后视线里只剩苏昭泛着金芒的眼睛,和她唇形说的\"我信\"。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的喧嚣渐渐平息。
苏昭的妖化退了,蜷缩在裴砚怀里,呼吸轻得像片羽毛。
裴砚摸出最后半块伤药喂她,看着她慢慢睡去,这才检查自己的伤势——血祭抽干了他的灵力,经脉里像爬满了碎玻璃,可他却笑了,因为苏昭的脉搏终于稳了。
\"该回苏府了。\"他轻声说,将苏昭抱起来,\"方砚舟的人不会罢休,我们得......\"
\"阿砚。\"苏昭突然睁眼,声音哑哑的,\"刚才白霜说......方公子要活的我。\"她摸出衣襟里的玉佩,\"是不是......他们想要我的血脉?\"
裴砚顿了顿,替她理了理乱发:\"昭昭,有些事等回府再说。\"他看向洞外已经消散的雾,眼底血色未褪,\"但我保证......\"
\"谁都别想从我手里抢走你。\"
山洞外,残阳如血。
裴砚抱着苏昭走出洞口,远处青阳城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将玉佩重新塞进她衣襟,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昭\"字。
风卷着腐臭掠过山岗,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是苏府的亲卫寻来了。
\"昭昭,抓紧我。\"他低声说,\"回府后......\"
\"我们得更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