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凌河城的上空,铅云低垂,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死死扼住了这座孤城的咽喉。
北风如利刃般刮过,卷起的烽烟与沙尘,是绝望的困兽在做最后的疯狂咆哮。
城头,于少卿如一尊亘古不移的铁塔,傲然屹立。
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死死锁定着城外。
那如同黑色死亡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悍不畏死冲击而来的金兵!
剑眉紧锁,眼神中凝结着山岳崩塌亦不变色的凝重。
更有不惜一切代价,守护此城,守护身后万千军民的钢铁决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看似寻常,实则处处透着诡异的攻城战背后,必然潜藏着“隐炎卫”那群鬣狗般阴狠毒辣的爪牙!
以及他们那见不得光的滔天阴谋!
“这些金狗的攻势,看似疯狂,实则章法混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与邪性!”
“背后,定然是隐炎卫那群杂碎在捣鬼!”
于少卿心中冷哼一声,眸光陡然一寒,杀机毕现!
“我必须步步为营,小心应对,绝不能让他们那肮脏的图谋得逞!”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两道出鞘的利剑,直刺身旁同样面色铁青的洪承畴。
正要开口,将自己经过深思熟虑,已然成竹在胸的作战方略和盘托出。
不料,副将王猛却如一头暴躁的黑熊,抢先一步,从队列中冲了出来。
他那张粗犷黝黑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质疑,瓮声瓮气地咆哮道:
“于大人!你一个舞文弄墨的书生,就算侥幸在战场上捡过几条人命,懂些粗浅的厮杀皮毛!”
“但这瞬息万变,血肉横飞的沙场鏖战,岂是你坐在中军帐里纸上谈兵,就能轻易决断的?!”
王猛唾沫星子横飞,声音粗犷得震耳欲聋。
“你居然提议挑选精锐,组成什么狗屁侦察小队,分散潜入金狗那如同虎狼之穴的大营?”
“简直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如此冒险行事,万一被那些如狼似虎,凶残成性的金狗发现,我们这点宝贵的精锐岂不是白白送了狼口?!”
“到时候,谁来守这大凌河孤城?!难道指望你这书生用笔杆子去戳死那些金狗吗?!”
其余几名久经沙场,胡须都已花白的老将,也纷纷皱起了眉头,出言附和。
“王将军所言极是!正面硬撼虽然凶险万分,但至少能保住城池不失!如此冒险出击,委实不妥啊!”
“我等皆是按祖宗传下的老法子,在这辽东打了半辈子的仗,也未曾出过什么天大的纰漏,何必临阵改弦更张,自乱阵脚?!”
一时间,质疑之声四起,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于少卿淹没。
于少卿的面色,却沉静如万年古井,波澜不惊。
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诮弧度,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幕。
他不慌不忙,声音清晰而沉稳,字字珠玑,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利剑,瞬间撕裂了所有的嘈杂与质疑:
“诸位将军,莫非忘了兵圣孙武之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如今金兵势大,攻势如烈火烹油,若我等只知闭目塞听,固守待毙,对敌军的兵力部署、粮草辎重、主将帅帐等关键动向一无所知,迟早会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我所提议挑选的精锐之士,皆是百里挑一,军中真正的翘楚!他们不仅拥有远超常人的体能与钢铁般的意志,更具备猎豹般敏锐的观察力与狐狸般狡黠的判断力,定能不辱使命,完成此次九死一生的侦察任务!”
“况且,每个侦察小队,都将配备我特制的‘流星啸’信号弹。此信号弹一旦发射,声传十里,光耀百丈!一旦发现金兵有任何大规模调动或异动迹象,便可立刻传回警讯!”
“如此,我等便能提前洞悉敌军意图,从容布置应对之策!这,才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战略优势的上上之策!”
见众将脸上疑虑之色稍减,但眼神中仍有几分不服与顽固,于少卿继续朗声道:
“再者,《孙子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我等如今身陷重围,已是危如累卵,朝不保夕!若不思奇谋险招,出奇制胜,难道要坐在这城头之上,伸长脖子,等着金狗的屠刀落下,引颈就戮吗?!”
“这侦察行动,看似行险,九死一生,实则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摸清敌军的虚实,洞察其致命的弱点,进而一举找出克敌制胜,扭转乾坤的破局之策!”
“还望诸位将军,能以大局为重,以城中数万军民的性命为重,摒弃那些早已过时的门户之见,莫要因循守旧,抱残守缺,错失这稍纵即逝的唯一战机!”
一番话,掷地有声,字字铿锵,如晨钟暮鼓,狠狠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洪承畴那双深邃如海的目光,在于少卿那张年轻却写满坚毅的脸庞上停留了片刻。
他微微颔首,眉宇间的凝重,如同被春风吹散的乌云,略微舒展开来。
他沉吟半晌,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断:
“于大人所言,句句在理,字字珠玑。如今局势危如累卵,我等确实需要打破常规,寻求新的破敌之策。”
“便依于大人所言!即刻挑选精锐,组建侦察小队,深入敌后!本帅倒要看看,那些金狗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有了洪承畴这位主心骨的拍板定夺,其他将领纵然心中仍有几分不满与嘀咕,也只能抱拳领命,不敢再多言半句。
于少卿心中微定,继续有条不紊地部署着每一个细节,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眼前这血腥的战场,不过是他沙盘上的推演:
“大人,城门之处,必须立刻设置多层重型拒马!拒马与拒马之间,以碗口粗细的精铁锁链层层相连,务必形成一道让金狗骑兵望而生畏,坚不可摧的钢铁屏障!”
“拒马之后,再深挖三尺陷马坑!坑底遍插削尖的硬竹签,竹签之上,涂抹剧毒!此乃‘陷之死地’之策,足以让那些横冲直撞的金狗铁骑,寸步难行,有来无回!”
“城中所有的火炮,无论大小,必须立刻交由经验最为老道的炮手操控!根据不同距离、不同角度,提前进行精准无比的校准!”
“一旦金兵那些笨重的攻城器械,如云梯、冲车之流,进入我军火炮射程,无需请示,立刻给本将开炮!狠狠地轰!照死里轰!这便是‘攻其必救’!务必在第一时间,将他们那些攻城的利器,尽数摧毁在萌芽状态!”
洪承畴听得连连点头,眼中精光闪烁。
这些策略,条条切中要害,狠辣而实用,当即挥手下令,命各部火速依计准备,不得有误!
于少卿望着洪承畴雷厉风行的背影,心中那块悬着的千斤巨石,总算稍稍落下几分。
“但愿这些布置,能真正起到奇效。只要能守住这大凌河孤城,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一切努力,便都值得!”
为了稳定军心,鼓舞城中百姓的士气,洪承畴亲自带着吴三桂,以及随军医官苏瑶,一同前往城中各处安抚民众,分发粮草。
然而,人群之中,怨气与恐慌早已如同无形的瘟疫般,在每一个角落疯狂蔓延。
一位面容黝黑,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猛地从人群中冲出,双目赤红如血,额头青筋根根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
他指着洪承畴等人,声嘶力竭地怒吼道:
“你们这些当官的!平日里作威作福,鱼肉百姓!每次金狗打来之前,也总是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会拼死保护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草民!”
“可每次金狗那雪亮的屠刀砍来,我们还不是只能像猪狗一般,任人宰割!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护得住我们这些只求活命的百姓?!啊?!”
他的质问,如同一颗投入滚烫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周围百姓积压已久的滔天愤怒与无边绝望!
“说得对!金狗凶残,明军无能!我们不想死啊!”
“狗官!还我爹娘命来!”
哭喊声、咒骂声、附和声此起彼伏,如同汹涌的浪潮,几乎要将整个场面彻底吞噬,陷入失控的混乱。
苏瑶清冷如秋水的目光,如同一汪幽深莫测的寒潭,不动声色地在躁动不安的人群中缓缓扫过。
她敏锐地观察着四周的每一个细微动静,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蛛丝马迹。
突然!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只见几个身形诡异,如同融入阴影的黑衣人,如同暗夜中潜行的鬼魅毒蛇,悄无声息地从人群的阴影之中暴起!
目标明确,狠辣无比,直扑吴三桂的咽喉要害!
他们的动作迅捷如电,狠辣如狼,每一个落点,都精准地避开了周围明军巡逻士兵的视线死角!
其路线之精准,手法之老练,仿佛早已将这片区域的地形地貌,在脑海中彻底测绘了无数遍!
“不对劲!这绝非寻常的江湖刺客!这更像是一次经过精心策划、有组织、有预谋的试探性攻击!”
苏瑶心中警铃大作,暗自攥紧了藏于袖中,那三枚闪烁着幽蓝寒光的三寸银针。
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刀,死死锁定在那些黑衣人腰间若隐若现的奇特暗纹之上。
那扭曲而邪异的纹路……竟与她昔日在隐炎卫一处隐秘据点之中,偶然窥见的神秘符号,有七八分相似!
电光石火之间!
于少卿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从天而降!
他手中长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剑光如匹练横空,险之又险地将吴三桂从刺客那淬毒的必杀一击之下,硬生生救了出来!
苏瑶并未立刻上前。
她娇小的身影,如同一只最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那些黑衣人消失的巷口。
在布满青苔,散发着潮湿霉味的墙角,她发现了一枚几乎难以察觉的、沾染着些许暗绿色草药汁液的模糊脚印。
她伸出纤细如玉的指尖,轻轻蘸取了少许那诡异的药汁,凑到鼻尖轻嗅。
一股混合着曼陀罗的迷幻与血竭的腥涩的古怪气味,瞬间钻入她的鼻腔,让她几欲作呕!
——这,正是隐炎卫内部,用于传递隐秘讯息、标记目标的特殊药剂!
“他们果然在寻找机会,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渗透进城内!九芒星组织……他们恐怕另有更加歹毒、更加可怕的图谋!”
苏瑶将那枚沾染了诡异药汁的脚印拓片,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裹封存,眼神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然。
她决定,必须尽快找到机会,将这个石破天惊的发现,立刻告知于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