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之内,寒风呼啸。
帐顶的烛火剧烈摇曳,光影晃动,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帐外的无边黑暗彻底吞噬。
袁崇焕的手指紧紧捏着那份密报,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
信纸的边缘,那“毛文龙私通建奴”的字迹,在跳动的烛光下,如同淬毒的匕首,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于少卿掀开厚重的帐帘,迈步而入。
刹那间,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紧张与压抑,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扑面而来。
他与袁崇焕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一种夹杂着猜疑与试探的沉重默契,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
“督师,广渠门一带地形复杂,后金鞑子的骑兵尤其擅长奔袭作战,我们此番行动,必须万分谨慎,步步为营。”
于少卿的声音沉稳,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袁崇焕猛地抬起手,打断了他。
烛火映照下,袁崇焕眼底布满了血丝,显得异常猩红。
那眼神之中,毫不掩饰的愤怒与近乎疯狂的决绝,让于少卿的心猛地一紧。
“此役若能侥幸得胜,皮岛之事,便再无任何拖延的余地!”
袁崇焕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毛文龙!他拥兵自重,手握皮岛八万骄兵悍将,一旦他真的与后金鞑子合流,足以彻底颠覆整个辽东的战局!”
袁崇焕越说越是激动,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之上!
案上的令箭被震得叮当作响,在寂静的军帐内显得格外刺耳。
“你可知晓,他在皮岛之上私设关卡,胆大包天,竟敢截留朝廷的赋税?”
“更有确切消息传来,他与朝鲜国暗中勾结,互通款曲,竟妄图裂土封疆,自立为王!”
“如此狼子野心的枭雄,若不尽早铲除,何以安定社稷,何以告慰天下苍生!”
于少卿心头剧震。
作为一名深谙历史走向的穿越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道看似不起眼的裂痕,最终将如何无情地撕裂大明王朝本就摇摇欲坠的国运。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他上前一步,郑重抱拳,沉声说道:“督师明鉴!”
“毛文龙其人行事确有跋扈之处,然皮岛孤悬海外,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直插后金腹心之地。”
“岛上不仅屯驻着数万重兵,更与东江镇的无数百姓、以及那些心向大明的朝鲜义士,早已盘根错节,利益交织。”
“他麾下的所谓‘毛家军’,从领兵的将校到冲锋的士卒,大多沾亲带故,关系错综复杂。若督师贸然动手,恐怕会激起兵变,后果不堪设想。”
于少卿一边说着,一边目光紧锁袁崇焕的脸庞,试图从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中,寻找到一丝哪怕是极其微弱的松动迹象。
“且不说旧部哗变、投敌献土的巨大风险。”
“单论毛文龙与朝中那些阁老重臣的书信往来,以及他与山东沿海各大豪族之间盘根错节的盐铁生意……”
“一旦处置稍有不当,朝堂之上,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攻讦之声将如潮水般涌向督师。”
“督师,您个人的身家性命,乃至我大明王朝的半壁江山,都系于您此刻的一念之间啊!”
袁崇焕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于少卿。
军帐之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那挺拔的背影,在摇曳不定的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孤独而萧索。
于少卿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内心深处那剧烈的挣扎与痛苦。
良久,袁崇焕才终于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深深的无奈:“国法如山,不斩此獠,不足以整肃军纪,不足以立我大明军威。”
“养虎为患,姑息纵容,不除此贼,祸乱必将蔓延,社稷危矣。”
“我意已决,皮岛之事,本督自有周详安排。”
于少卿望着主帅那看似挺直、实则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苦涩。
他清楚地知道,历史的巨轮,正在无情地碾过他试图伸出阻拦的双手。
但他,仍不愿就此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大军整顿兵马,准备开拔之际,于少卿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在队列中飞速扫过。
突然,一名士兵的异常举动,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
那名士兵在整理自己的兵器时,动作显得有些磨磨蹭蹭,眼神更是时不时地朝着金兵营帐的方向偷偷瞄去。
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与之前在军中抓获的那些奸细的表现,简直如出一辙!
特种兵那深入骨髓的敏锐直觉,在这一刻向他发出了强烈的警告。
这个士兵,绝非寻常!
他没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名士兵。
他一把狠狠抓住对方的肩膀,声音冰冷如铁,厉声质问道:“你在看什么?”
“鬼鬼祟祟,眼神闪烁,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名士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浑身微微一颤,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没……没什么,将军……我……我只是……”
于少卿懒得与他废话,直接命人将他拿下,严加看管。
尽管一番严厉的审问下来,并未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但于少卿心中的疑虑,却丝毫没有因此而消除。
他带着满腹的不安与沉重的忧虑,奔赴那即将到来的血腥战场。
战鼓之声,如同沉闷的雷霆,在战场上空轰然炸响。
金兵的攻势,裹挟着浓烈的腥风血雨,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汹涌压来。
后金主帅代善,手持一柄沉重的玄铁弯刀,在高处傲然而立,用力挥动着手中的令旗。
他身后的旗下,无数后金精锐骑兵如同暗流涌动的黑潮,蓄势待发。
他们战马的铁蹄,践踏着大地,发出的轰鸣声响彻云霄,仿佛要将整个战场都彻底踏平。
代善早已从安插在明军中的奸细口中,得知了明军此次突袭的详细计划。
他特意将麾下最为精锐的正白旗甲士,如同毒蛇般潜藏在两侧狭窄的街巷深处。
又命令镶黄旗的兵马,佯装不敌溃败,以此引诱明军主力深入险境。
当金兵的前锋部队,与明军坚固的盾牌阵猛烈撞击在一起时,看似混乱不堪的后撤队伍之中,那些潜藏的旗手,正以一种特定的频率,快速挥舞着手中的三角小旗,向埋伏在侧翼的伏兵,悄无声息地传递着致命的信号。
明军的盾牌兵早已严阵以待,组成了一道钢铁防线。
他们每个人的手,都紧紧攥着沉重盾牌的握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顺着坚毅的脸颊不断滑落。
当金兵的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一般,狠狠撞上明军的第一道防线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战场上骤然爆开!
特制的厚重盾牌与锋利的长刀剧烈碰撞,迸射出无数耀眼夺目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