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图书大楼的展厅,从未如此静过。
所有声音都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吸力,缓缓收拢在了那一幅画前——
《她》。
那是一幅极致干净的画。
白底,无景,甚至没有多余的笔触,只在中央,站着一个女孩。
白色吊带长裙,肩骨清晰,发丝被风轻轻撩动,背对众生,却眉眼未藏。
她站在画布的最中央,却像是站在一个世界的边缘。
没有背景,仿佛她就是背景。
没有装饰,仿佛她不需要任何定义。
但最让人震撼的,是那一丝仿佛将要转身的动作——
她没有真正回头,可画中的线条,轻轻歪斜了一毫米,就像是心动未成,叹息已至。
她像是在听身后人的脚步,又像是在等一句迟来的告别。
周围的人群,像海浪般围上来。
有人轻声惊叹:“这……是哪个模特?太美了吧?”
也有人迟疑道:“怎么有点像……白老师?”
更多的人凑近了去看那熟悉却陌生的背影。
“这就是她?以前那个谁都不敢接近的白瑾若?”
“我靠,她变了。”
“以前是冷,现在是——我怎么说呢,好像……她会动心了。”
“完了,我可能要失控了。”
“她以前只能远远地看,现在像是可走近了。”
人群熙攘,话语翻涌。
但画前三米之内,却空了个静谧的圈。
没人敢太靠近——
仿佛那画,会回应注视,会看穿人心。
——
人群后,一道身影静静站着。
她戴着米白色口罩,手指却在微微发颤。
那是白瑾若。
她在千百个注视中,看着自己被画出来的模样。
那一刻,她不是监察者,不是系统执行者,不是逻辑的化身。
她是“她”——她是画里的那个“她”。
那是她第一次,在别人的笔下,被温柔看见。
她曾以为,她是不会被他画的。
她以为,她只负责记录他人之爱。
可那一刻,她明白了。
原来她也有心。
原来她也能是那幅画本身。
她没说话。
只是眼眶,一点点红了。
然后,是湿的。
泪珠没滚落,只是挂在睫毛上,一动不动。
她没有躲避视线,也没有离开。
她站在那里,让自己被议论、被惊艳、被喜欢、甚至被误解。
那是一种新奇的自由。
她终于不用冷眼看世界——她终于,进入了世界。
——
画展的热度依旧高涨,灯光依旧明亮。
人潮未退。
但白瑾若却绕过熙攘的人流,从侧门悄悄上了二楼的露台。
那里没有聚光灯,也没有人注视。
只有夜风——
从校园尽头掠过的风,轻轻卷起她的长发,像不舍得放她走的手,一缕缕地缠在她耳侧。
她站在高处,看着下方展厅依旧停留的人影,看着那些凝望着画作的眼睛——
那是人间,是她曾参与的故事,也是她终将放手的时光。
她拿出手机,打开那个她以为再不会触碰的应用。
——创绘界系统终端。
光幕亮起,银色如水,在风中漂浮着照亮她的脸。
她低头望着屏幕中浮现出的提示:
【是否请求解除主控权限?】
她看着那串字,看了很久。
手指悬在“确认”按钮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轻轻地笑了,像笑自己的犹豫,也像笑那段太像人类的执念。
她没有立即点下去。
而是点击“延迟处理”。
系统提示更新:
【延时命令已接收,权限暂时保留,终端将于用户下次登录时再次确认解绑状态。】
屏幕渐渐暗下,风静静吹过她的耳边。
那一刻,她将感应戒指紧紧握在手中,没有扔下,也没有戴上。
她对自己轻声说:“还不是现在。”
是啊。
也许她终究会走。
也许她还会回来。
但此刻,她只想再停一停——
为自己,为他,也为那个在人间真正活过的白瑾若。
——
黄昏,云层像被某种无声的情绪碾过,层层叠叠,却不下雨。
南大湖边,风拂起湖面,水波碎得像回忆。
白瑾若来得早,像是刻意等着他们。
她没有回头,但她知道,他们来了。
米悦停在她身侧,周墨则默默站在她斜后,目光里,是未说出口的歉意与敬意。
“你要走了?”米悦问,声音平静,却有微微起伏。
白瑾若轻轻把口罩摘了下来。
慢慢转过身。
她的脸,干净如初,像画里未被污染的一笔线条。
“嗯。”
白瑾若没笑,也没哭,只是眼睛亮亮的,像湖水里那束最后的光。
她看着米悦,然后轻声说了一句——
“我把他还给你了。”
这一句,不是怨,也不是退。
那是一种,从心底走出的成全。
是她第一次,把一个名字从心里搬出来,然后轻轻放下。
她接着说:“不……不对,其实他从来不属于我。只是我偷偷爱过他而已。”
米悦愣了神,刚要开口,却被白瑾若轻轻抱住。
那个拥抱极轻,却有穿透岁月的重量。
白瑾若靠在她耳边,低声说:“谢谢你。不是你是‘他喜欢的人’,而是……你一直是光。”
然后,松开手,转身看着周墨。
周墨下意识想说什么,却被她摇头阻止。
她看着他,声音如水一样:
“你别说谢谢。也别说对不起。”
“我没后悔认识你。”
“我只是——不适合留下。”
“你已经是一个完整的人了,我不必再守着那个缺口。”
米悦微微颤了一下唇。
白瑾若朝她走近一步,轻轻拉起她的手,低声问:“你会珍惜他吗?”
米悦没回答。
她只是抬眼,看着白瑾若,眼神里有怯,有痛,也有说不出口的感激。
然后——她点了点头。
点得很慢,很重。
像是在用尽全部的认真与郑重,回答一个关乎未来的问题。
那一刻,周墨什么都没说。
他站在她们之间,眼神来回停顿,像是终于明白:
一个,是他用尽力气靠近的光。
一个,是他在试图爱里才学会的命。
白瑾若的眼里没有水光,也没有怨。
她只是伸出手,像是在完成最后一次交接——
她牵起米悦的手,也牵起周墨的手,将那两个本该连在一起的人,放在了一起。
像是一场仪式。
像是替自己画上的句点。
她的手温凉,指腹轻颤,却没有留恋。
只是牵住,松开。
然后,她退后一步,看着他们。
看了很久。
她什么都没再说。
转身时,裙摆扬起,像画家最后一笔,落在无声的暮色中。
直到最后,她才在风中,回头一瞬,轻声道:
“我终将归去,也许……还会回来。”
风吹起她的长发,月光在她眼里晃了一晃。
然后,她的背影缓缓远去,走入夜色,像一笔被风吹开的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