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静得过分。
白瑾若坐在书桌前,指尖停在笔记本电脑触控板上,一行鲜红色的提示跳跃在屏幕中央。
【系统回收命令:编号0009-A(周墨),确认即执行。】
时间码闪动,像是在倒数命运的宽限。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像在对视着一双漠然的眼睛。
光从窗帘缝隙里斜斜落下,把她的白裙打成柔雾状,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她脸上——
那张几乎可以用完美雕刻来形容的脸,此刻却透出一种几近破碎的安静。
她没有说话,只伸出手,食指触上“确认”键的轮廓。
按下去。
他就——“消失”了。
不再是那个在人间画女孩笑容的男孩,不再是那个青鸢工作室问她“冷不冷”的人,不再是……她偷偷写在画本最后一页的“变量”。
他创绘能力将被收回,记忆被格式化。
“这不是爱,”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只是,删除。”
她的指尖停住。
片刻后,她缓缓移动鼠标,点开一个新选项。
【拒绝】
一行提示马上显现——
【是否确认?】
她按下“是”。
系统瞬间震动一秒,整个页面像被撕裂一般闪出警报红。
下一行字冷冷跳出:
【您已违反执行者职责,权限进入冻结倒计时。】
白瑾若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取下耳后的小型权限耳钉,摘下腕间的微感应数据链,只留下一样——
那枚银白色的感应戒,仍安安静静地套在指节上。
她低声说:
“我还要留一个通道。给他,也给……我自己。”
没人听见她说什么。
可就在那一刻,系统界面重新刷新,出现一个隐秘通知:
【感情值异常浓度检测:您已被系统标注为观察体。】
她笑了。
不是被恐吓的笑,是终于有资格为自己选择之后的那种、带着一点倔强的——人类式的笑。
窗外风过。
她关掉终端,把那台电脑缓缓合上。
心跳,还在。
而她,第一次感觉到:
她不是谁的手,不是谁的眼,也不是谁的命令执行体。
她,是她自己。
——
夜深了。
南大旧楼的天台上,风很大,吹乱了白瑾若额前的碎发。
她没穿披肩,也没戴耳机,只是抱着膝坐在旧排风口旁的水泥台阶上。
她的手机静静放在身旁,屏幕熄灭,泛着半轮月光。
她已经听不到系统的声音了。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自由”。
可她只知道一件事——心好像真的会痛。
不是系统模拟的“情绪波动”那种痛,不是被数据标记的“失衡反应”那种痛,而是那种——安静、迟钝,却不让你好好呼吸的痛。
她低头,抱紧了双臂。
那天他为她按住纸页、递来热水,那杯水她一口没喝,但一直没倒掉。
她小心翼翼地带回房间,放在书桌角落,一直留到水凉。
她原以为自己是在观察他。
在分析他、记录他、研究他。
可现在她终于明白——
她只是,在靠近他。
靠近一个让她想脱离系统、想真正做“人”的人。
这一刻,她想起米悦问她的那句:
“你喜欢他,对吗?”
她没回答。
不是不愿意,是她不知道,“喜欢”算不算感情值升高的触发。
现在,她终于有了答案。
她轻声说了一句:
“我不是监察者了。我只是……想知道,他今天有没有画我。”
风在耳边呼啸,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替她哭。
她笑了。
不是那种“知道自己美”的笑,而是那种——
终于理解什么是“没资格”的笑。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画线条,说:“你要用理性去控制你的手。”
可现在,她第一次想——
如果我的手,是为了画他,那理性算什么?
她看向夜色里的校园,那些还亮着灯的教室,那些不睡的年轻人,那些在情绪里沉浮的人——
他们,都不靠程序活着。
他们靠的,是——
愿意疼。
是愿意承认,自己也会输,也会怕,也会在一个人转身离开时,红了眼眶却还是不说挽留。
白瑾若那一刻终于懂了:
痛,是爱的一部分。
她可以模拟所有的情绪,但她无法预演这一种——
心碎的感觉。
她起身。
风把她裙摆吹起,像晨雾中一朵轻轻飘落的花。
她没哭,但眼神亮得惊人。
她说:
“周墨,你让我——理解了人类。”
——
凌晨四点,天还没亮,白瑾若回到宿舍。
楼道灯昏暗,墙上的时钟指向“4:03”,静得连她的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
她站在镜子前,静静看了自己一会儿。
妆没有补,眼下有点青,唇色褪尽——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是那种“随时能惊艳所有人”的状态了。
她把披肩脱下,随手搭在椅背上。
然后,坐下。
她打开手机,光一亮,屏幕上自动弹出——
【系统提示:是否关闭感应链接?】
白瑾若看着那行字,好一会儿没动。
她知道,一旦确认“关闭”,就意味着彻底与创绘界断连。
那代表,不再是“梦画官”,不再拥有任何特权,不再能随时查看某个人的“情绪描绘数据”。
也不再——能替周墨,连接那个他从未真正道别的世界。
她低头,看着左手手指上,那枚细到几乎不可察觉的感应戒。
一圈白金质地,内嵌微型感应芯片——
它曾是她“监察权限”的象征,也曾是她引以为傲的象牙塔门匙。
现在却成了,她与过去唯一的细线。
她缓缓抬起手,指腹轻轻摸了摸戒指的边缘。
就在那一刻——
【系统弹窗:存储请求——是否允许周墨以一次“访问权”链接母体?】
她一怔。
——母体?是……他的母亲。
白瑾若的眼神一瞬间变了。
她没多问,手指划向“确认”。
就在确认按钮亮起的那一刻,她忽然轻声笑了一下,像是在对谁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不摘,是因为你还没见完该见的人。”
然后,她转头看向窗外。
天边终于泛起一点光,是那种浅到几乎看不见的黎明色。
她站起来,靠在窗边,轻轻吐出一句话:
“你还没告别完你的世界。”
“所以,我替你,留一个出口。”
镜子里,她的眼神坚定得几乎像个守夜人。
守着的不只是周墨的世界——还有她自己第一次不听命令的决定。
——
手机亮了一下,弹出新请求:
【是否同意周墨临时访问“母体通话线”?】
她没有犹豫,点了“是”。
随后,那枚感应戒的内壁发出微微的蓝光——
她知道,那是另一个世界的“链接通道”,正被悄然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