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周墨从梦中醒来。
夜色凉得像未干的墨迹。
南城的风吹得宿舍窗微微作响。窗帘没拉紧,被风扬起一点,又落回去,敲出啪啪的轻响。
外面走廊的灯,透过窗帘照了进来。
周墨睁着眼,听着宿舍内室友的呼吸声。
——
在梦中,他又回到了那天。
他站在创绘界传送厅,白光如洗。
母亲紧紧拥抱着他,不舍放手,低声说:“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他点头。
“她就在那个世界。”他说。
“但那个世界没有规则保护你。”她轻声,“你必须一年后回来。答应我。”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她的双手轻轻拿开。
身后,父亲站得笔挺,如雕像般冷硬。
他没说祝福,只扔下一句:
“你若一年后还不回来,就别回了。”
空气炸裂的那一刻,通道开启。
他回头,只见母亲眼角泛光。
她轻声说:“那你至少,要平安回来。”
——
其实,今天钱喆所说的,不是捏造的。
周墨确实从精神病院出去。
原本,周墨计划是来到人间后直接去找她的。
他知道她在读南联合大学的美术学院大学一年级。
她叫米悦。
但是,他不能以透明人的方式去见米悦。
这样,她见不到他的。
穿越那天,阴差阳错。
他睁开眼时,就像今晚梦中醒来一样——
不是在熟悉的天幕下,也不是南联合大学的校园,而是在一间病房里。
白色的天花板。
消毒水的味道像画笔沾了墨——呛人又熟悉。
“那个周墨怎么样啦?”
帘子外,一个护士的声音轻飘飘飘进来。
另一个护士跟着低声说:“刚才看过,睡得挺沉的。”
“昨天不知怎的从床上摔了下来,头撞破了。”
“是啊,他一睁眼就问‘离高考还有多少天’,吓我一跳。”
“真是可惜……主任医师说他成绩特好,去年高考考了180分,语文140,数学仅做了选择题,却满分。要不是出事,妥妥清北的料。”
“他可真是吓死人。听说那天送到医院时,还昏迷,醒来后一直喊‘解题、解题’,抓着病历纸不撒手。”
“要不,怎么会转到我们这儿呢?”
“这男生挺可怜的。他爸妈好像也不在了,从小跟着叔叔婶婶过,婶子还老说他晦气。”
周墨没有动。
他听着这些声音,像是听别人讲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剧本。
接着,他又听到了那两个护士继续说——
“你说他现在这样……还能好吗?”
“谁知道呢,前几天还抓着草稿纸画画,说什么‘变量在哭’……这年头,读书都能读疯了。”
“嘿,你别说,他挺帅的。”
“是啊。如果不是精神出了问题,我看到他就想……”
“想什么呢?”
他听到是一阵低低的笑声。
笑声突然停了,被一声轻响打断。
周墨闭上眼,装睡。手指在被子底下轻轻动了动,像握着一支笔。
外面很黑,估计是夜晚。
病房内的灯光柔和明亮。
过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他就睁开眼。
他借着窗玻璃,看到的那张脸——
是另一个少年的面孔,青涩、寡淡、带着一点压抑后的空白。
陌生。
那不是他原本的脸。
更像是另一个人画过的线稿,不是对着他画的。
“我是谁?”
他没有答案。
可下一秒,他看见了床边墙壁上插的卡片。
上面两个字——周墨。
他看着那两个字,像在看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
没想到,命运就这样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他看着窗玻璃,轻声说:
“那就当我是他吧。”
“只要她还在那里。”
——
第二清晨。
医生来查房。
他坐起来,眼神清亮得让人错愕。
“医生,离高考,还有多少天?”他问。
医生翻着病历本,迟疑片刻:“你……还记得这些?”
“当然。”他声音平稳,“我想回学校。”
医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像在确认一幅画是不是假的。
量血压,查神经反应,看眼底,听心跳。
全都正常。
“你怎么突然清醒了?”
他挑眉笑:“可能那天从床上掉下,撞醒了。”
医生没笑。
他翻了病历,看了影像,查了半天,看着这个少年安静得不像刚疯过。
像没疯过。
又像从来都不属于这里。
“很好,但是,我还得观察两三天。”
这是医生对他说的。
连续几天,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两个护士有事儿没事儿找他聊,也跟主任医师说他情况良好。
第四天。
“你叔叔来接你。”一个护士提醒他。
门开了,走进来的男人四十多岁,眉眼端正,但满脸倦意。他手里提着一个装换洗衣服的袋子。
“叔……?”
周墨看了他一眼,停顿了半秒。
“你认得出我啦?”男人眼圈一下红了,却只是点点头,没说别的。
周墨看着他,又沉默了两秒。
然后点头。
“你是我叔叔。”
“婶婶呢?”
婶婶进门时,手里拿着医院账单,一看就是刚跟前台吵过。
“好了还住?你当咱家开银行的?”
“一个月快把我们掏空了,你睡觉我们还得陪笑,累不累啊!”
她话刚落,周墨轻声说:
“我能回学校吗?”
婶婶愣了。
“你……你还上学?”
她一边骂,一边收拾衣服,嘴里嘟囔着“晦气”“赔钱货”。
叔叔没说话,只是背过身,签了字。
—
那天上午,他走出医院。
南城的天比创绘界低了好几层。
太阳淡,风清,像刚洗过的纸。
他站在街口。
看着马路上那些人——有打伞的,有戴耳机的,有看手机的。
他不知道自己属于哪种。
——
他回头看了一眼医院。
才注意到——那扇门上方,并非什么普通医院的标识——
“南城精神病医院。”
那几个字钉在那里,像一枚冷钉,锤进他这具“借来”的身体。
他没有笑出声,只是轻轻地勾了下唇角。
——疯子。
他低声说。
“我真是疯子啊。”
“为了一个女孩,穿越世界,寄居在一个疯子身上。”
“她不知道。”
但他知道——
她就在这个世界的一所叫南联合大学的课室里。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在画草稿。
“好吧。”
“就当……我就是他。”
“反正你要找的那个人,只存在这个世界。”
——
两天后,他出现在复读学校的门口。
没人知道他刚从哪儿来。
只有他知道,他是从一幅画里走出来的。
从梦里。
从另一种人生。
重新画上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