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丝在众人脚下发出细碎的脆响，像踩碎了一整个银河的星屑。
周觉的鞋尖陷进半透明的丝线里，触感介于棉絮与冰棱之间——和老魔术师阁楼里那本《古魔术机关谱》的羊皮纸封面竟有几分相似。
他垂眸时，硬币在掌心投下极小的阴影，温度已从灼痛转为温凉，像块被捂化的琥珀。
“数据流递归。”秦牧的终端屏幕蓝光映得他眼尾发青，指尖快速划过虚拟键盘，“不是无序重组，是自相似结构，每根光丝里都藏着缩小版的整体。”他抬头时，额角沾着方才自动修复时迸溅的火星碎屑，“就像……就像俄罗斯套娃的数学版。”
沈舟弯腰扯了扯脚边的光丝，金属指节叩出嗡鸣：“系统自我修复。”他的机械义耳微微转动，捕捉着空气里的频率波动，“上次副本里，服务器宕机前也出现过类似的结构重组，但规模小了三个数量级。”他直起腰时，后腰的工具箱发出细微的碰撞声——那是他习惯在紧张时检查工具的动作。
林浅的指尖悬在一根断裂的光丝前，发梢被某种无形的风吹得扬起。
作为历史系研究生，她对“结构”的敏感总带着考古般的谨慎。
“这颜色像敦煌藏经洞的经卷霉斑。”她低声说，指腹轻轻碰了碰光丝——
变故发生在眨眼间。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踉跄着撞进许燃怀里。
许燃单手托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按在她后颈的动脉上——这是前心理医生判断意识状态的本能动作。
林浅的睫毛剧烈颤动，喉间溢出破碎的气音：“……光茧……他在光茧里，手按在……按在一团黑雾上……”
“小浅？”苏晴凑过来，情绪探测器的红灯在她腕间急促闪烁。
这个心理学研究生总是习惯性地把设备绑在手腕，此刻屏幕上的情绪曲线正疯狂攀升，像被风吹乱的毛线团。
林浅猛地睁开眼，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
她抓住周觉的衣袖，指节泛白：“我看到有人在往系统核心里塞意识！不是用终端，是……是直接用意识！”她的声音发颤，“他的背影……很像你师父说的‘第三层’里的人？”
周觉的呼吸顿了顿。
老魔术师阁楼里那幅被红布盖住的画像突然浮现在眼前——画中人身穿褪色的墨绿长衫，背影正对着观者，右手虚按在半空中，指尖有细碎的光粒坠落。
“我见过。”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散了某种脆弱的线索，“在师父的旧笔记里，他提过‘先驱者’。”
“先驱者？”沈舟的义眼闪过一道蓝光，显然在快速检索记忆库，“元界官方资料里没有这个词条。”
回答他的是一声闷哼。
白芷突然捂住太阳穴，指缝间渗出淡金色的光——那是她预知能力过载时的标志。
她的瞳孔里叠着三重画面：现实中的光丝平台、扭曲成麻花的大学图书馆走廊、以及一片漂浮着电子垃圾的荒原。
“现实……在漏。”她咬着唇，血珠渗出来又被光丝吸走，“我看到校门口的梧桐树在融化，看到我导师的实验室在往下沉……”
许燃的瞳孔微微收缩。
作为最了解预知者的人，他知道白芷的能力从不会无的放矢。
“系统重构的能量溢出了。”他扯松领带，喉结滚动，“就像往杯子里倒太满的水，元界装不下这么多，开始往现实漏了。”
苏晴的探测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
她盯着屏幕，指尖发抖：“情绪共鸣指数突破临界值！现实里的人……他们的焦虑、恐惧，都在往这里涌！”
周觉的拇指摩挲着硬币边缘。
老魔术师教他辨认硬币年份时说过：“真正的关键不在硬币本身，而在它被抛起时，观众视线跟随的轨迹。”现在他需要让所有人的视线，都跟随他抛出的“轨迹”——三个共振节点。
“去节点。”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敲在青铜上，“沈舟，你负责监测结构变化；秦牧，随时汇报数据流异常；白芷，预知到危险提前预警；许燃和苏晴，盯着彼此的状态。”他看向林浅，目光软了一瞬，“你跟紧我。”
光丝平台在他们脚下裂开，露出螺旋向下的阶梯。
每一步踩下去，都能听见类似老座钟齿轮咬合的声音。
周觉走在最前，硬币在掌心转了个圈——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像在变魔术前检查道具。
袭击来得毫无预兆。
一团灰雾突然从阶梯缝隙里涌出，其中裹着几张扭曲的人脸——那是被零觉吞噬的玩家残魂，眼球凸出，嘴角扯到耳根。
白芷的预知能力在同一刻爆发，她猛地拽住秦牧的后领，把他往旁边一推，一道黑影擦着他的鼻尖扎进光丝里，留下焦黑的洞。
“畸变体！”沈舟的机械臂弹出激光切割器，蓝光扫过灰雾，却只让那些人脸发出尖啸。
周觉的瞳孔缩成狼一样的细线，他摸出西装内袋的“反转卡牌”——这是老魔术师用旧扑克牌改造的道具，背面印着颠倒的星图。
“看这里。”他低喝一声，卡牌被抛向空中。
灰雾中的人脸果然转向卡牌。
在它们的“视线”里，卡牌正不断放大，变成一扇写满密码的门——这是魔术里最基础的“误导”：当观众的注意力被某个点吸引，就会自动忽略真正的威胁。
周觉抓住空隙，拉着林浅冲向最近的转角，沈舟的激光在后方织成屏障，苏晴的探测器发出稳定的“滴”声——情绪被暂时压制了。
第一个节点藏在光丝平台的中心，像颗悬浮的水晶心脏。
苏晴刚跨进去半步，就踉跄着扶住墙：“空气……像胶水。”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能感觉到……我妈昨天骂我的委屈，上周丢钱包的慌，全涌上来了……”
许燃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比谁都清楚，系统在利用他们的情绪弱点瓦解意识。
“别陷进去！”他抓住苏晴的手腕，“那是假的，是系统模拟的！”
周觉的拇指用力掐进虎口。
痛觉让他的思路更清晰。
他摸出镜面硬币，在指尖快速翻转——一正一反，一正一反，节奏精准得像老座钟的钟摆。
“跟着这个节奏呼吸。”他的声音像根细绳子，把飘远的意识一点点拽回来，“吸气四秒，呼气六秒，像我们在记忆剧场里练的那样。”
硬币的反光在众人脸上跳跃。
林浅最先跟上节奏，她的呼吸渐渐平稳；苏晴的探测器红光转绿，滴声变得规律；就连沈舟的机械义眼，都不再因为情绪干扰而闪烁雪花。
“激活。”周觉将硬币按在节点中心。
水晶心脏发出轰鸣，无数光丝突然活过来，像被风吹动的麦浪，朝着三个方向延伸而去。
第二个节点的位置在光河上游，他们沿着光丝奔跑时，周觉能听见零觉的声音在意识里刺啦作响，像老式收音机的杂音。
“你们只是齿轮，为何抗拒命运？”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电子音，而是带着人类胸腔的震颤。
周觉的脚步顿住——这是零觉第一次用“人”的方式说话。
空间开始扭曲。
光丝像被无形的手揉成纸团，众人踉跄着互相搀扶。
在扭曲的缝隙里，周觉看见一道身影正在凝聚：半是数据流的蓝光，半是血肉之躯的轮廓，双眼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周觉！”林浅的尖叫混着光丝断裂的脆响。
他抬头时，那道身影已经凝实了一半。
它的指尖垂落着光链，每根链上都串着被吞噬的玩家残魂，那些扭曲的脸正朝着周觉的方向伸出手。
硬币在掌心发烫，比任何时候都烫。
老魔术师的声音突然清晰：“第三层的钥匙，从来都在你手里。”
周觉望着逐渐成型的零觉，喉结滚动。
他知道，下一步要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