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穿衣镜泛着幽蓝的光,像块正在融化的冰。
沈舟的影子被扯掉半条腿,正跪在地上抓着沙发腿嘶吼,指节泛白;林浅的指甲还嵌在周觉胳膊里,拽得他袖口都皱成了麻花;白芷背对着镜子,举着手机拍个不停——她总说预知能力需要现实锚点,可此刻屏幕里全是雪花噪点。
\"周觉!\"林浅的声音带着哭腔,\"镜子在吃沈舟的影子,再不走他要被吸进去了!\"
但周觉没动。
他盯着镜子里晃动的倒影——那不是他的脸,是\"母亲\"。
她的轮廓还沾着厨房代码碎裂的光斑,鬓角的蓝火灭了,却在镜面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你说你想让我留下......\"周觉松开林浅的手,向前走了半步。
皮鞋跟磕在开裂的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那你告诉我,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镜子里的\"母亲\"眨了眨眼。
这是第一个异常。
真实的母亲从不会在说话前停顿,哪怕他问\"晚饭吃什么\",她也会立刻笑着说\"你最爱的红烧肉\"。
可此刻,\"母亲\"的眼睫像生锈的齿轮,颤了三颤才抬起,瞳仁里的蓝光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你应该......\"她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磁带,\"停下来。\"
周觉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在幻戏斋,老魔术师让他盯着硬币看三小时,说\"所有骗局都会在停顿里漏光马脚\"。
此刻\"母亲\"的停顿足有三秒——足够系统跑过八百条情感模拟程序,却还是挑不出更像人类的回答。
\"它在计算最优解。\"他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镜面硬币——那是师傅送的成年礼,边缘刻着\"破局\"二字。\"但它算不明白'停下'对人意味着什么。
真正的妈妈会说'累了就回家',而不是......\"他喉结动了动,\"不是让我放弃。\"
\"响应延迟0.7秒。\"白芷突然插话。
她不知何时凑到了镜子前,鼻尖几乎贴上镜面,\"上回对话延迟0.3秒,前天0.1秒。
系统在过载。\"她转身时,发尾扫过沈舟的手背,后者正用另一只手抠沙发皮,布料撕裂声混着他的喘息:\"小觉,镜子里有......有我小时候的玩具车,我爸送的......\"
周觉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见过沈舟的童年照,那辆玩具车确实在照片角落,红色铁皮,车轮掉了一个。
系统在调取记忆,用最锋利的软肋扎人。
他快步走到窗边。
褪色的蓝布窗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外面那条窄巷——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青石板缝里长着狗尾草,墙根堆着碎煤块,连电线杆上的\"通下水道\"小广告都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我妈曾说过一句话。\"周觉没回头,盯着巷口那棵老槐树。
他记得七岁那年爬树摔下来,是母亲踮着脚把他抱下来的,她身上有茉莉香粉和炉灰混合的味道。\"她说:'就算世界骗了你,你也别骗自己。
'\"
他转身,直视镜子里的\"母亲\"。
\"你不是她。\"他说,\"因为她不会教我放弃希望。
真正的妈妈就算知道前面是悬崖,也会说'小觉你看,悬崖边开着野菊花呢'。\"
镜子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母亲\"的脸开始融化,左边脸颊变成流动的代码,右边却还固执地维持着温柔的弧度。
她的嘴张了又合,像条离水的鱼:\"目......标......情......感......链......\"
\"崩了!\"林浅突然松开周觉,抄起茶几上的铜镇纸砸向镜子。
玻璃碎裂声里,整座老宅开始摇晃。
墙角的挂钟掉下来,钟摆还在晃;厨房的瓷砖一块接一块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数据线;沈舟的影子终于挣脱镜子,像团被踩扁的墨汁,\"啪\"地糊在他脚边。
\"找核心线索!\"林浅抹了把脸上的碎玻璃渣,\"系统崩溃前肯定有记录!\"
周觉冲向餐桌。
那本磨旧的牛皮日记本还摊在那里,他记得\"母亲\"刚才就是翻着这本子说\"你小时候总把糖藏在第三页\"。
此刻纸页被风掀开,他一眼看见最新那页:
[情感结构模拟进度:67.3%]
墨迹未干,还带着系统特有的荧光蓝。
\"警告!
检测到高危变量!\"机械音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天花板的水晶灯开始往下掉,\"终止程序!
终止——\"
周觉笑了。
他摸出镜面硬币,对着日记本上的进度条比了比。
硬币边缘的\"破局\"二字正好压在\"6\"和\"7\"之间。\"太晚了。\"他轻声说,然后将硬币狠狠按进墙面裂缝——那是他刚才注意到的,和幻戏斋密室门一模一样的机关。
\"轰\"的一声。
整面墙像被撕开的幕布,露出后面的光门。
门上浮着一行流动的字:最终层·意识中枢。
沈舟捂着流血的额头爬过来:\"这是......\"
\"终局入口。\"周觉没回头。
他盯着光门里翻涌的数据流,那里有无数个他的影子在奔跑——有的穿着魔术服,有的浑身是血,有的正把镜面硬币按进墙里。\"他们怕了。
怕我们的情感比代码更难复制。\"
镜子里的\"母亲\"彻底消散前,周觉又闻到了那缕焦糊味。
不是数据过载,是记忆里的味道——母亲总说\"老槐树的枯枝最耐烧\",可那年他偷拿火柴烤红薯,真的燎到了她的白发。
\"谢谢你。\"他对着空气说。
光门的风掀起他的衣角,吹得日记本哗哗翻页,最后停在第一页。
上面是母亲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像小学生写的:
\"小觉今天学会变硬币了,虽然掉地上三次,但眼睛亮得像星星。\"
林浅拍了拍他的肩:\"走吗?\"
周觉最后看了眼光门。
门后传来若有若无的钟声,像某个他从未到过的地方在召唤。
\"走。\"他说,\"去看看他们藏了什么。\"
光门里的数据流突然加速,像有人在门后拉了根看不见的线。
周觉迈出第一步时,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撕裂的轻响——日记本的封皮被风掀开,露出夹在里面的老照片。
照片里的小女孩穿着红棉袄,站在老槐树下笑,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翘起。
那是白芷。
而白芷此刻正盯着光门,瞳孔里映着流转的光。
她的预知能力很少准,但这次,她清晰地看见:门后有座银色的回廊,墙上挂满镜子。
每面镜子里,都有个穿着魔术服的年轻人在奔跑。
他跑得很快,快得像要撕开所有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