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开启的瞬间，周觉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那阵风裹着檀香味涌来时，他甚至能清晰分辨出其中混着老魔术师常用来擦拭道具的蜂蜡气息——太真实了，真实得像有人攥住他的记忆往现实里硬塞。
林浅的手指突然勾住他衣袖，她的掌心全是冷汗：\"周觉，我、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话音未落，剧痛从脊椎窜起。
周觉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被无数细如发丝的光刃切割，每一块肌肉都在重组，耳膜震得发疼，听见沈舟闷哼一声，机械臂的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音；白芷的银饰突然爆发出刺目白光，她咬着唇死死攥住银链，指节泛白如骨。
等痛感退去时，周觉的太阳穴还在突突跳动。
他扶着膝盖直起身，入目景象让呼吸一滞——他们站在一条由记忆碎片堆砌的长廊里。
左侧墙壁上，十六岁的自己正站在街头，指尖夹着硬币，额头渗着紧张的汗，围观的小孩突然伸手抓他的魔术帽，他手忙脚乱去护，道具鸽扑棱棱从帽子里飞出来，人群爆发出笑声；右侧墙壁上，林浅蹲在图书馆旧书架前，泛黄的古籍摊开在膝头，她鼻尖沾着灰，正用铅笔在笔记本上狂草，纸页被笔尖戳出洞；更远处，沈舟的碎片里，二十岁的他蹲在满地机械零件中，脸上沾着机油，手里攥着报废的齿轮，眼睛却亮得惊人。
\"这......\"林浅的声音发颤，她伸手去碰自己的记忆碎片，指尖刚要触及，画面突然扭曲成她在实验室摔碎文物复制品的场景，\"这不是副本给的幻觉，是我......是我真实经历过的。\"
沈舟的机械臂嗡鸣着抬起，扫描灯在碎片上扫过：\"热成像显示这些碎片的能量波动和我们的脑电波频率完全吻合。\"他喉结动了动，\"周觉，你师父的香......\"
周觉没应声。
他盯着前方一块漂浮的碎片——那是他从未对人提起过的画面：十二岁冬夜，他缩在幻戏斋阁楼里，听见楼下老魔术师对着空气说话：\"师父，这孩子悟性是好，可总爱钻牛角尖......\"暖黄的灯光里，老魔术师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要融进墙里。
\"你总以为看穿了世界，其实你只是被困在了自己的认知里。\"
沙哑的男声突然在耳畔炸响。
周觉猛然后退，撞翻身后一块碎片——那碎片里，老魔术师正站在火中，他的脸被浓烟熏得模糊，却还在笑：\"小觉，记住，魔术的最高境界......\"
\"周觉！\"林浅抓住他肩膀，\"你流血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右手在滴血——刚才触碰碎片时，指尖不知何时划开了一道口子，血珠滴在碎片上，画面突然变成老魔术师的遗照，黑框里的照片泛着冷光。
\"这不是迷宫。\"林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望着满地翻涌的记忆碎片，\"这是我们的内心。
那些被我们藏起来的、不敢面对的、以为忘记了的......全被翻出来了。\"
\"欢迎来到你们最不愿面对的地方。\"
瑟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这次没有扭曲的电子音，像在耳边低语。
周觉抬头，看见前方的长廊突然分裂成七条岔路，每条路的尽头都浮着记忆碎片：左边第一条是林浅在文物修复室被导师训斥的画面，她红着眼眶说\"我可以再试一次\"；第二条路尽头，沈舟的机械臂正掐着一个男人的脖子——那是他三年前因机械故障害死的同事家属，对方举着遗照骂他\"杀人凶手\"；第三条路......周觉瞳孔骤缩，那是老魔术师火葬场的画面，他捧着骨灰盒，雨水打在瓷像上，把老人的笑冲得支离破碎。
\"在这里，选择不再重要。\"瑟琳的声音里带着病态的愉悦，\"因为你们的过去早已决定了结局。
你看，林浅永远会为修复失败的文物自责，沈舟永远摆脱不了过失致死的阴影，而你......\"她的声音突然放轻，\"你永远会为没救下师父而后悔。\"
沈舟的机械臂重重砸在墙上，金属撞击声惊飞几片记忆碎片：\"那又怎样？
我们现在不也站在这里？\"
\"所以你要继续逃避吗？\"瑟琳轻笑，\"看看你们脚下——\"
众人这才发现，地面不知何时爬满了黑色裂痕，每道裂痕里都伸出苍白的手，抓向他们的脚踝。
周觉蹲下身，裂痕里的手突然变成他自己的，指甲缝里还沾着老魔术师火场里的灰烬。
\"我们不能避开记忆。\"周觉突然开口。
他擦掉指尖的血，盯着自己记忆里那个在街头手忙脚乱的少年，\"只能利用它。\"
林浅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回忆你们最坚定的时刻。\"周觉的目光扫过众人，\"不是成功，是那种'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信念。
林浅，你第一次修复好破损的青铜器时，是什么感觉？\"
林浅一怔，眼底浮起水光。
她望着左侧墙壁上那个在图书馆写笔记的自己，轻声说：\"我当时想，就算这页纸被我戳破十个洞，我也要把真相写出来。\"
\"沈舟，你造出第一台成功的机械装置时，在想什么？\"
沈舟的机械臂突然安静下来。
他望着右侧碎片里那个蹲在零件堆里的自己，低笑一声：\"我想，原来失败了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真的会成功。\"
\"白芷。\"周觉转向始终沉默的女子，\"你第一次准确预知未来时，心里是什么？\"
白芷的银饰突然开始流转蓝光。
她望着头顶漂浮的碎片——那是个暴雨夜，她站在路口，拽住要闯红灯的小女孩，三秒后一辆货车呼啸而过。\"我想......\"她的声音轻得像风，\"我终于能抓住命运的线头了。\"
周觉闭了闭眼。
他想起老魔术师教他变第一个魔术时说的话：\"小觉，魔术不是骗人，是让观众看见他们想看见的。\"他睁开眼，眼底有光：\"现在，把这些信念变成你们想让'这里'看见的。\"
地面的裂痕突然开始收缩。
林浅记忆里修复成功的青铜器碎片飘过来，覆盖了她那条自责的岔路；沈舟的机械装置碎片撞碎了\"杀人凶手\"的画面；白芷的银饰蓝光所过之处，暴雨夜的碎片连成一片光毯。
周觉望着自己面前的碎片——街头表演的少年终于完成了硬币消失术，观众欢呼着鼓掌，老魔术师站在人群后，冲他竖起大拇指。
他伸手触碰那碎片，裂痕里的手突然变成老魔术师的，温暖有力，像当年教他叠纸玫瑰时那样。
\"走。\"周觉转身，发现原本分裂的七条路不知何时合并成一条，尽头是一团乳白色迷雾，\"跟着你们的信念走。\"
迷雾比想象中浓。
周觉刚踏进去，就看见老魔术师在火中的画面再次浮现，他下意识要躲，却想起自己说过的话——观众看到的不是真相，而是你想让他们看到的。
他停住脚步，盯着那团火，轻声说：\"师父，我现在能看懂你藏在道具里的机关了。\"
火中的画面突然扭曲，变成老魔术师在教他认罗盘的场景。
林浅在他右侧轻声念诵古籍里的复原口诀，沈舟的机械臂发出稳定的嗡鸣，像在给机械装置校调频率；白芷的银饰蓝光像萤火虫，在迷雾里划出指引的轨迹。
当迷雾散尽时，众人站在一扇青铜巨门前。
门楣上\"记忆审判\"四个大字泛着冷光，门缝里渗出的风带着熟悉的檀香味，比之前更浓了。
\"这扇门......\"林浅的声音发颤，\"和我们进来时的门好像，但更大。\"
沈舟的机械臂扫描着门体：\"材质和之前的青铜门完全一致，但能量波动......\"他突然顿住，\"周觉，门里有强烈的吸力。\"
话音未落，巨门发出沉闷的轰鸣。
门缝里涌出的吸力像无形的手，拽着众人的衣角、头发，甚至灵魂。
周觉踉跄着向前，瞥见林浅被吸得几乎贴在门上，沈舟的机械臂在门上擦出火星，白芷的银饰叮铃作响，被吸得直往门缝里钻。
\"撑住！\"周觉吼道，他摸到口袋里的日历碎片，血渍已经干透，却依然带着体温。
老魔术师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小觉，真正的魔术，是在最混乱的时候，找到那根藏在观众视线外的线。\"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在吸力下，影子被拉得老长，延伸向门的方向。
影子里，有个模糊的轮廓正在靠近。
巨门轰然开启的刹那，周觉被吸力拽得向前扑去。
在失去平衡的瞬间，他听见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带着点哑的声音，像老魔术师，但更年轻：\"终于等到你了，周觉。\"
黑暗袭来前，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扇巨门后的空间——无数道身影被钉在记忆碎片里，其中一个，很像老魔术师年轻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