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爷和张花强站在一旁看着张花朵的这般模样——一个小姑娘,拿着放大镜俯下身,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检视着这些黏连在一起的“纸坨”边缘,又反复对比着旁边那本残册的纸张纹理、装订线残留的痕迹、甚至是那些墨色以及烧痕的走向……竟然有了种看见老修复师正在鉴定文物的错觉。
“我觉得吧,还真的有门儿。”张花朵越发地肯定,“这东西看起来损毁严重,粘连的也很厉害,但是吧,这个纸的质地、厚度,还有这个残留的墨色看起来都还可以,不是弱不禁风的那种。”
张花强和胖爷全都低下头跟着一起看。
“还有,这个烧痕……看起来很严重,但也真是特别巧,竟然没有烧到上面的字迹……”张花朵的眼睛亮亮的,“强哥,我记得旧皇宫有个修复老师说过的,内务府的记录册子,用的墨都是特质的,能够保证八十年不变色,对不对?”
“对,是怕有什么记录没有了,日后就没办法对账了。那个墨很值钱的,一两金一块呢。”张花强自然是知道得更多。
“所以哈,我是觉得可以修复,至少,可以先尝试把它们分离开,看看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胖爷的眼睛也亮亮的,“真的?”
“那是自然!”张花强脸上又挂满了“我妹天下第一”的傲娇小表情,“我跟你说,我妹也是这方面的高手,打她认字之后,就喜欢看古书,上高中的时候,人家都去各种补习班,她非要去琉璃阁逼着老赵师父收她做徒弟,要学古画古书的装裱修复。那小手巧着呢!”
“哎哟,失敬失敬,竟然是老赵师父的徒弟。”胖爷笑得更加灿烂,“那我必然是放心的呀。老赵手里,都没有修不了的东西。其实吧,我也不图这些东西发财哈……”
这话说得,又当又立,张花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胖爷又只好轻咳了两声,嘿嘿笑着说道:“咱都清楚,古书这东西,最难伺候,保存不易,市场价值嘛……除非是孤本秘籍,否则真比不上那些瓶瓶罐罐、金石玉器。不瞒你们说,我收下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就在盘算,如果它们真有点价值,或者记载了什么有意义的内容,与其让它们在我手里继续烂掉,或者流落到不懂行的人手里糟蹋了,不如……不如找个合适的机会,捐献给旧皇宫博物院!”
听闻这话,张花朵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胖爷就更高兴了,“这也算是我胖爷……不,是我们家几代人在这古董行当里摸爬滚打,最后能给社会、给子孙后代做的一点小小的回馈吧!让这些老物件儿,有个最好的归宿,也让它们承载的那点历史,能传下去……哈哈哈!”
“高!胖爷您这觉悟,是这个!”张花强肃然起敬,竖起大拇指,也朗声大笑起来,“您这是真正的玩家!玩的是情怀,是传承!佩服!”
这两人真是笑声幅度都一样,张花朵都觉得书房的房梁都抖落了土。
不过,她还是在研究这两个残本。
手指轻柔地抚过残本中尚且清晰的墨迹部分,甚至都能够感受到那些文字微微凸起的细微触感,随即她又用指甲尖试探“纸坨”边缘黏连处的紧实程度,同时也在思考着究竟用什么方法。
“胖爷,麻烦您给我准备一壶滚烫的热水,要刚烧开的。另外,再找两个干净的大瓷碗或者浅盆。”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窗边明亮的光线下,“就在这案几上,光线好,我这就试着处理一下这个粘连最严重的部分!”
“热水?这就动手了?”胖爷愣了一下。
“嗯,师父教过的,用热开水修复古画。刚才我也仔细看过了,这些墨迹都是特殊颜料,这么多年都没有特别褪色。所以,用师父的那个五浇五漂的方法,一定可以的。”张花朵很是笃定,“放心,我做过几次的。”
“放心放心,我妹妹动手能力极强。”张花强又补充了一句,“万一要真是弄坏了,我买了。不不,我现在就把这些都买了,让我妹借你这个地方修复一下就好了。”
“嘿,这话怎么说的?”胖爷不高兴了,“我给你弄开水去,你弄好弄不好,我这东西都白给你了。反正也算是让我见见老赵的徒弟的水平。”
热开水就在旁边,胖爷也懒得走那么远,把那套茶具全都搬了过来,“这个,应该可以。”
“嗯。”张花朵也没有客气,直接挽起了袖子拎起热水壶直接就浇了上去。张花强站在旁边做辅助,两人配合相当默契。五次浇热水,五次用清水漂洗,竟然慢慢地将那些纸分离开,而字迹没有半点变色。
“我拍下来!”胖爷立刻翻找出了单反相机,仔仔细细地将每一页纸都拍了下来。“我是怕它变色啊。”
“应该不会的。需要用重物压一下就好。”古书的修复自然是有一套程序的,幸好胖爷这里什么器物都有,张花朵用着也很方便。他们的动手能力都很强,不到半天,就已经将那些坨在一起的纸张分离开,又分别压在镇纸下面,等着阴干就好。
“妹妹当初怎么去跟老赵学这个手艺?这多复杂麻烦啊!”胖爷一边干活一边闲聊。
“其实也是觉得有趣。”张花朵已经是满头大汗了,张花强可贴心地凑过来给她擦汗。“我中考完了闲散在家里没事干。强哥那时候上大学和女同学出去玩了,我就蹲在家里看电视。有个新闻,我至今印象都特别深刻。米国博物馆里有一幅咱们的古画,也是因为战乱没有保存好,然后有一个叫钱素衣的女子刚好在那边参观,就说可以试一试。那她就是用这个方法把古画粘连的部分分开的。那群老外什么都没见过,更是很惊讶怎么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
“钱素衣?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胖爷眯了眯眼睛,“真的特别熟。”
“米国博物馆特级文物修复员。”张花强补充了一句,“据说之前也在旧皇宫做过研究员,但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去米国了。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但我们研究所里老人还偶尔提起过她,手艺特别好,人长得也好看。”
“哦哦哦,我记起来了。就那个年初……”胖爷拿起手机在相册里找了起来,“米国年初新年那会做了一个古画展,其中有一幅八百年前的古画,说是咱们燕北这边流出去的。就这个钱素衣给修复的,国宝级别。据说,她就是用面粉进行的粘合,然后又用了当年的颜料……这个我不知道怎么搞出来的……那把这个画上了全色,还把之前缺失的颜色全部找回来了,说是就跟刚画好的一样了。这画叫什么来着……”
“《五女史春日踏青簪花图》”张花朵补充。
“对对对,就这个名字。”胖爷同时也在手机上找到了这张图的照片,展现给他们两人看,“啧啧啧,那手艺,真是完美。如果不说,我都以为是刚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