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到了秋收。
这段时间阿绵隔三差五就会去学八段锦,感觉身体如柳叶抽枝一般,自在中有了风骨。
某次“学武”后的阿绵回到铁匠铺,就一个劲盯着孟驰坚看。
后者此段时间忙得要命,铁匠铺里又热得穿不住短衫,孟驰坚莫名其妙:“看什么呢。”
“为什么你不是白白的?”阿绵躺倒在竹席上问。
孟驰坚的肤色是一种介于肤白如雪(当下娘子们的最流行审美眼光)与农户们常有一身黧黑之间,是一种极其均匀,质地稍淡的麦色。
他默不作声,汗珠滚落,好一会儿哑着声音问:“你见了谁是白的?”
陆阿绵提起那日见过的郑公子,“他比梨花还要白,而且他一说话,娘子们都盯着他瞧。”
“你喜欢那样的?”
阿绵摇头,“不是。若你要是那样白,一定有很多小娘子喜欢你。”
她认为孟驰坚老大不小了才成亲,一个原因当然是他的性格,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孟驰坚吃亏在了肤色上。阿绵从前没太关注过男子的外貌,如今仔细回想,感觉眼前人若是打扮一番,似乎比眉目如画的郑公子更有一种五官深邃的俊朗。
孟驰坚不理她说糊话,见人没有困意,索性把人使唤来给自己擦汗。
白日一番忙忙碌碌,到了晚上归家。
吃晚食时,阿绵见其他人都吃的红薯稀饭,自己面前却摆着一份白面条,上面还卧着个煎鸡蛋。
“这……”
孟婧准备了半天了,此时邀功:“今日是你的生辰,虽说是三哥告诉我们的,但是这面可是我亲自煮的!”
阿绵已有许多年没有过过生辰,连她自己也不记得这件事了。
“吃吧,以后就长大了一岁。”孟驰坚淡淡的。
阿绵“嗯”了一声,低着脑袋吃面。
她感觉自来到这里,孟家人一直对自己很好,自己却没有回报什么。不仅如此,还一门心思想着偷偷攒钱,还了钱后去开一家自己的豆腐铺子。
回屋后,孟驰坚见她眼圈红红的,低着脑袋一言不发,不由地问:“怎么了?”
阿绵说话有些鼻音:“我有些想我娘了。”
自她出嫁之后,没有回过陆村,她不在肯定也没有人去照看娘的墓,也没人再时不时地去和娘说话了。
这就是嫁得远的麻烦之处,况且她成亲前也听阿爹说过,成了亲的人就不好总是往娘家去了,是以阿绵从来也没提过此事,“谢谢你们给我过生辰。”
孟驰坚皱了皱眉头,见她似乎不肯再说,只得先沉下气不再言语。
殊不知阿绵心中已经酝酿了一个新的计划。
白天的时候她就骑着阿豆(左右带两个竹筐)进了城里,随身也带了两百文的私房钱。
阿绵先去买了两包黄纸、火折子、几套纸衣纸房、一袋馃子、一袋苹果和许多香烛,又去酒楼打包了一份自己认为很是美味、吃过一次的桃花酥,这里林林总总就花掉了百文。接着她又去乡间地头,采了许多的野雏菊,用纤长的草叶子包好放在自己的背篓里。
她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趁着下午家中只有目盲的孟母,匆忙将驴子和琐碎物件们都归置好。
阿绵的计划说来也很简单,她打算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悄悄赶回陆村去,不让阿爹发觉,同时又要在天亮之前赶回来,以不让孟驰坚发觉。
所以一入夜,阿绵就借口自己困了,早早熄灭烛火趴在床榻边上装睡。
不一会儿,孟驰坚洗漱完躺了下来,没一会儿阿绵听到他呼吸绵长安稳,就悄悄坐了起来。
就着月色她仔细瞧了瞧,认定此人已经熟睡。
阿绵蹑手蹑脚跨过他,提着草鞋悄悄出了屋子。
一出屋子,她赶忙穿好草鞋,去后院的柴房将藏起来的三个筐子提出两个,挂在阿豆的左右两侧,自己则背上一个,牵着阿豆从后院的门里走了。
今晚好在有月光,阿绵很快就走到了熟悉的村口小道。
此时却迟疑了起来——
上一次从陆村出嫁来,她盖了红盖头,一路只有悄悄的数次掀起盖头,看外面的景色。要说从青山村到陆村的路,她是不太熟悉的,可也有个办法。
就是先沿路到城边,再从城里的位置去往陆家村,她曾去卖过一次豆腐,这路是记得的。
然而这样绕了远路,又担心时间来不及……
阿绵按照直觉选了一条路。
她依稀记得应该是这个方向。
晚上的乡村十分静谧,四下无人与平日来来往往的景象全然不同。
“阿豆,别怕,”阿绵见树影在月下斑驳,心中惶惶、牙齿打颤,“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世间根本就没有鬼,若是有鬼的话,阿娘肯定会来看我们的。”
阿豆比白日里走得慢,因为晚上它的视力不是很好。
阿绵又说:“不可以害怕,以后我们要多去看阿娘。”
也不知是给谁鼓劲,反正她就这样一路念叨着给自己壮胆,连头也不敢回。
本还担心走错了路,走着走着渐渐看到一年前自己曾注意到的一棵歪脖子树。
这下阿绵顿时有了信心,“快到了!你也认出来了是不是?”
阿豆充耳不闻,一心赶路。
此时夜幕深重,天地间唯余一人一驴在黑暗中不断地向前。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阿绵熟悉的村头。
她捂住心口,感慨万千。
只不过约莫快一年的时光,竟感觉恍如隔世。
阿绵没有从村口去,而是轻车熟路地绕过了一段土路,走进林子。
到了一个长满杂草的坟堆前,阿绵心中猛地一酸,连连掉下许多泪水。
“娘,我和阿豆来看你了。”她见到其他坟堆前都有零零星星的供果和香灰,连忙把自己准备好的东西都拿了下来。
“娘,阿绵有本事了,没有做坏事,还挣了好多好多的铜板。”
她将供果和吃食们一样样摆好,用火折子把香烛点燃,接着焚烧纸钱纸衣,“娘,不用担心我们……啊啊啊——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