睐娘问：“刚才你还叫我下楼，怎么又改主意了？”
问香的脸皱巴巴，肥嘟嘟的下巴直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自然不敢将实情说出，若被吴管家知道，她说不定马上就要被卖，她娘说了，她若不敢不听话，先打断她的腿，再卖给人牙子，上街乞讨过活。她虽痴肥，但到底是怕的。可小姐这么好，她就不想昧着良心，帮着潘仁那个色鬼害人。
想到她老子娘的棍子，她腿肚子抖了一抖，不由张口道：“若是，若是，小姐想下楼，就，就······”
包子脸为难得都快哭了，睐娘看她的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再逗弄她。
“青萍，将点心拿过来，我们三个吃些，我肚子有点饿了。”睐娘吩咐，往外走的脚尖往回转。
听到吃的，问香眼睛瞬间亮了，喉头滚动吞咽口水，可是她真的可以吃小姐的点心吗？她激动得忘记了刚才的纠结，眼巴巴地看青萍去端点心。
狮柑、凤橘、橙片、杨梅干四样水果，山楂糕、栗子糕、马蹄糕、鹅油酥四样糕点。
看得问香眉头舒展，眼睛亮晶晶，口水直流，小胖手抓着自己的衣角揉了又揉。
小姐没吃，她的小胖手可不敢随便挥舞去拿。
睐娘看着她的馋样子，想起小时候养的橘猫，肥嘟嘟，特别馋，每次见着鱼干就是这个样子。
她忍不住笑了，问香不知道小姐为何笑，以为自己的口水流出来了，忙擦了擦嘴角，憨笑着看着果干和点心。
睐娘捻起一块马蹄糕，轻咬一口，就道：“不好吃。你们拿去吃了吧。”
“怎么会不好吃？！”问香眼睛瞪得溜圆，红润润的红唇张成了o形。
睐娘和青萍都笑，绣楼里岁月静好。问香的娘在下人房里跪得膝盖都要坏了，吴管事指着她的鼻子整整骂了半个时辰，说她女儿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好，害她在主子面前没脸。
问香娘被骂得连连磕头请罪，指天发誓，一定要将问香打断一条腿让吴管事解气。
“打断一条腿倒不必，以后还要伺候主子，教训一下，让她长点记性，搞清楚谁才是你们一家的主子。”吴管事提点道。
问香娘送走吴管事，气哼哼地抄起一根扁担，坐在门口等着问香回来。问香吃点心吃得欢，圆圆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从小到大吃饱的时候都不多，她想起她五岁那年肚子饿，在猪圈边偷吃猪食，被来送泔水的厨房王婆子看到，王婆子心善，便将她带到厨房，悄悄将主子们吃剩下的汤汤水水都给了她。主子们的菜里油水很足，吃了几年，她越来越胖，可没有那些油水，她经不住饿。这么精致的点心，她见都没见过，更不用说吃。每次去厨房，她总避开人，怕给王婆子惹麻烦。
睐娘和青萍看着她狼吞虎咽，又看着她心虚地看了一眼青萍，好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偷吃了主人的东西，黑黑的眼睛透着忐忑，两人被她逗笑了。青萍没怎么吃，看着大部分点心都被她吞入腹中。
问香手里拿着最后一块点心，想吃又忍着不吃，将点心递出去，道：“姐姐，这点心可好吃了，你吃！”
青萍没接，反身给她倒了一杯茶，笑眯眯地道：“你吃吧，我不饿，喝点水，别噎着。”
问香愣在那里，眼里的泪滚动着要落不落，嘴边都是饼屑，睐娘觉得她太可爱了。
“从小到大，没人对我这么好过。我，我”问香一边将最后一块栗子糕塞进嘴里，一边感动地支支吾吾地说。有些糕点屑喷了出来，青萍“嫌弃”地给她收拾。问香正乐呵，完全不知道她老子娘正在家里发狠要打断她的腿。
吃罢点心，问香意犹未尽，她肚子根本没饱，嘴巴还很馋。她对睐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两个深深的酒窝盛着感激之情，她狗腿地上前道：“姑娘坐了半天乏了吧，让问香给姑娘揉揉肩膀揉揉腿。”
“你还会这个？”青萍惊讶地说。
问香咧嘴得意地笑道：“我娘累了，就让我捏肩捶腿，五岁我就会了。”
青萍见小姐没有拒绝之意，便道：“你便试试吧，若做得好，明天小姐又赏你点心吃。”
问香看向小姐，睐娘抿嘴笑而轻轻点头。她全身的劲儿都上来了，这么好吃的点心她以为只有一回得吃，没想到明天还有。
她撸起袖子，拿出打虎的架势，雄赳赳上前。青萍忙拦着，道：“小姐可不比你那干粗活的娘，要轻柔些，懂吗？”
问香委屈地看向小姐，小声说：“问香晓得的。”她做出那个样子只是想表示她会尽全力做好按摩这个活儿。
睐娘被她奶萌奶萌的眼神给弄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又想起以前养的肥猫，也是这样又萌又肥。
“过来吧，青萍别吓着她。”睐娘柔声道。
问香高兴地上前，果然轻柔地给睐娘揉起肩膀来。小姐的肩膀好消瘦，根本没什么肉，问香暗下决心，以后吃点心一定不能像今天一样全吃光了。总要给小姐留一些，小姐实在瘦得可怜。
睐娘眯起眼，舒服地舒展开眉眼。这小丫头一双肥嘟嘟的肉掌在她脖颈处轻轻揉搓，实在太上头了。看来胖子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这肥肉是那么柔软那么让人舒服，若换做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掌，那如刀背割肉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青萍见小姐舒服得快要睡着，对问香投去感谢的目光。自从南宫家被毁，小姐瘦得皮包骨，不知道受了多少罪，还落下了寒疾，略受风寒，便会咳嗽不止。
她的眼神暗了暗，暗自下决心，以后也学着按摩，给小姐解乏。以前的小姐不是在作画就是在看画，或是做些稀奇古怪的吃食，或是偷溜出府玩，哪里有时间坐下来要人来按摩。如今却是不同了，要刺绣挣钱给李老板的成衣铺子赶货，园子里也不敢随意去闲逛，更不要说溜出府去瞎逛。青萍看着小姐因疲累眼下发青，下颚尖尖的，眼里沁出泪来。
睐娘一双美眸闭着，长长的睫毛如暂时停靠在花瓣上的蝴蝶，雪白的小脸平静无波，她竟然靠在问香暖和柔软的怀里睡着了。昨晚，她挑灯刺绣赶工做到半夜，实在是太累了。
绣楼里，青萍怕小姐受凉，将炭盆的火拨旺，问香见小姐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看向青萍做口型：“小姐睡着了。”
青萍怕她乱动，做口型道：“别动，让小姐睡一会儿。”她又轻手轻脚地找来披风，想给小姐盖上。炭盆里一根炭火发出“毕波”一声，睐娘醒了，睁开眼才发觉自己睡着了，突然一阵咳嗽袭来，猛咳了起来。青萍忙上前帮她捶背抚胸，问香呆立不知该做什么，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吗？
“快去端杯温水来，愣着干什么。”青萍吩咐。
“喔。”问香没干过在房里伺候人的活，她做得最多的就是扫园子和帮忙抬重物搬东西。听到吩咐慌慌张张地去倒水。
睐娘好容易止住咳嗽，用帕子将眼角咳出的泪擦去。余光发现了问香无措的样子，便道：“问香，你做得很好，谢谢你。我咳嗽与你无干，是昨晚做刺绣做得太晚，受了寒气，吃些驱寒的药便好了。”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她也觉得疲累，闭了闭眼，道：“你也累了，去用饭吧。我去床上躺一躺。青萍你去厨房拿饭来，我们吃了饭，还要将昨天做的活收尾。”
问香虽然吃了点心没那么饿，但一到饭点，她不饿也是饿的。她看着青萍将小姐扶着上床，呆愣愣地站着，想着刚才小姐说她做得好，还谢谢她。她一个奴婢，主子说谢谢，这这真是稀奇。
青萍见她还愣着，真是个傻丫头，道：“问香，你去用饭吧。晚上不用过来伺候。明天早上再过来。”
问香疑惑地往门口走，不是说二等丫鬟都要打地铺守夜的吗？到她这，怎么不用了？她从小被人嫌弃惯了，心里担心怕自己痴肥不讨小姐喜欢。她胡思乱想着，往下人住的后边倒座房去了。
问香走后，青萍被南宫秋派人叫去。待青萍将饭食拿进屋子，睐娘已经醒了。
青萍将饭食一样一样端出来。笋干烧肉、清蒸鲈鱼、藜蒿炒腊肉、小白菜，还有一道什锦汤，菜色鲜亮，香气扑鼻。
“姑母待我不薄。”睐娘道。这几年朝廷“三饷”征得急，旱灾和蝗灾，江南的地主家也没余粮。姑母不过靠着嫁妆维持。
青萍点头，道：“明日大小姐约小姐去园子里赏菊。刚刚小姐睡着了，大小姐身边的嬷嬷来过了。”
明日赏菊？这天寒地冻，有多少菊花可赏，可姑母邀约，不可推拒，毕竟寄人篱下。睐娘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