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煮几碗浓浓的姜汤来,找些干净衣裳给这两个姐姐换上。”书生一边走一边道。
青萍没想到书生竟然有三个孩子,心中凉了半截,孺慕之心顿时减了大半。以为是温润如玉少年郎没想到竟是有了三个孩子的成熟大叔。
书生顾不得自己湿衣裳都快冻成冰,招呼大家七手八脚将人放到床上,又弄来一火盆。
睐娘从水里出来就晕过去了,在书生的手臂里颠簸,醒来感觉更加难受,胸中很憋闷,可是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她心里疑惑,这书生与她非亲非故,为何要以命相护。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想到自己被一个男子抱在怀里,心中又生出几分羞涩。虽是紧迫情形,到底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让一个男子紧紧抱在怀里,总是有些不妥。不知姆妈知道了,是否会骂她,姆妈最重规矩。不一会,她又晕了过去。
书生抱着人一路跑,额头上冒出汗来,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冷得要命。他将人放下,嘱咐青萍照顾好自己便出了门,将院门关上。
青萍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也冷得够呛,屋子里生了火,稍微觉得舒服一点。这次逃出来,本以为这次和小姐定然要遭鞑子毒手了,没想到全须全尾地安全到了书生家中。
她忙上前查看小姐,嘴唇白得透明,似乎哈一口气就要羽化仙去。清萍眼泪叭嗒叭哄地掉下来:“小姐,你要好好的,老爷夫人都在家等你呢。”
想到小姐衣服依然是湿的,忙想帮小姐衣服,但见那几个小孩送来的衣服乱八糟,有男人衣服也有女人衣服,甚至有小孩衣服。青萍顾不上那么多,让几个小孩出去,青萍关好门,帮小姐将湿透的衣服脱下,挑拣合身的衣服往小姐身上套。摸到小姐身上不是冰冷竟是滚烫,她吓了一跳,“这,这是发烧了。”
这可怎么办?缺医少药,四处都是搜寻她们的鞑子,这一切还未过去。
屋外慢慢黑了下来,屋里只有一盆火,青萍给小姐换好衣裳,自己也麻溜衣脱下湿透的衣服剩下的衣服随便套上。她穿着小孩的衣服,小臂短半截,裤子也只到膝盖,幸好她瘦,才勉强套进去,想想总比湿透的衣服强吧。
睐娘躺床上,觉着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一阵阵打摆子。青萍将剩下的衣服都盖在被子上。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打开门跑去找书生,张博文已换好衣服正在厅里和几个小孩烧火。见她来,便忙端了两碗姜汤过来。“快喝了,去去寒气。”
青萍心里一暖,接过,并不喝,焦急地道:“小姐发烧了,额头烫人,求公子快去看看。”
说完,一口将姜汤灌进肚子,一股暖流入腹中,她知道自己不能病,小姐还需要她照顾。书生马上站起身,几个小孩也跟着在屁股后面叽叽喳喳:“张大哥,那个漂亮姐姐叫什么?”“漂亮姐姐快死了吗?她的脸白得好吓人哟。”
奇怪,这些小孩不是书生的孩子吗?怎么叫他张大哥,难道他们也是像她们一样被捡回来的。
一边跟着张博文急走,这些念头一闪而过,青萍心里更为忧心小姐的病,便将这些事情抛掷脑后。小姐从小待她亲厚,两人一起长大,她捏紧了拳头,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小姐死在这里。
睐娘不时感到额头上、眼睛上、面颊上有冰冷的东西,好似冰冷的手掌按在她的脸上。天空大片冰冷的雪花,先是柔软地散落在湖水中,然后疯狂地盘旋预示着暴风雪的到来,一会功夫,她身上落满了雪,好冷,狂暴的暴风雪到来之时,她的死期就到了。她闭上眼睛,大滴的泪珠从眼角滚落。她半梦半醒,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睐娘已经被冻得麻木,她任凭青萍揉搓手脚,却连眼帘也掀不起,死神已经站在了屋外。
“小姐,你喝点姜汤水。”青萍哭着喊,勺子里姜汤水顺着嘴边流了下来。青萍用帕子边擦边喂,泪珠子落入碗里也顾不得。
张博文摸了睐娘的脉搏,已经摸不到年轻人强健有力的脉了,只有微弱到比七十岁老妪还不如的脉搏。
他拿出几包药,让青萍去煎药,又让几个小孩将厅里的火盆抬到这屋里来。
那些名画她还没临摹完,父母还未尽孝,对她有恩的人也还未报恩。她猛然睁开眼,就这样死,她如何甘心。
那些害她的人她做鬼也决不放过他们,她牙齿咬得咯咯响,指节握得发白,喉咙好像也被冰冻住了,想说话一句也说不出。
被睐娘恨得牙痒痒的两个人,董额在绣坊里唉声叹气,手里拿着睐娘随手绣的帕子。他就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逃,而且还怎么也找不到人了。他对她不好吗?收留她,保护她,甚至想为了她绕路去无锡为她延请名医。他是有私心,想纳她为妾,将来有一日娶气世子,但他还什么也没做,就被她避之如蛇蝎,想想都郁闷和不甘心。
他在府里向来以温文有礼示人,从不轻易惩罚下人,与随意打杀奴才的暴虐的世子不同。可他现在很想杖毙自己的大丫鬟,人家好好的在绣坊,要她多事,说什么怕给他惹祸,将人打发走。她那点小心事,他如何不知,无非是怕人家和她争宠上位。这次跟随父王下江南,带上她,也是看她平日忠心耿耿比较稳妥。没想到竟然敢自作主张。他本来准备娶了福晋,就将她抬成妾侍,如今看来留在身边都是不成了。
董额声音低沉:“来人!”
随身伺候的奴才跑了进来,跪下听令。
“春英擅作主张,叫人牙子来,今天就发卖了出去。”董额说出这句话,才觉得顶在喉咙口的那团闷气散去大半。喝一口茶,茶已经凉了,“砰”的一声,茶杯摔得粉碎。
“狗奴才,个个都不想活了吗?”董额怒喝,他忘记了是他自己将伺候的奴才赶出去,呆坐了半天。
跪在地上的奴才冷汗涔涔,不敢辩解,急忙磕头请罪。
“滚!”董额轻飘飘吐出一个字。
奴才见主子脸色铁青,没敢为春英说情,便连滚带爬地出去办事了。没一会,就传来春英凄惨的哭声,后来大概被人捂住嘴,“呜呜”的声音远了。
春英伺候董额已经五年,也算尽心,只是起了做姨娘的心事,就开始在主子背后搞小动作,这是触了董额的逆鳞,不顾往日情谊,将她赶走。
董额身边的嬷嬷去敲打了一番下面都战战兢兢的奴才。董额心中不快,让人送了好酒上船,每日都上船喝酒解郁。
另一个罪魁祸首世子多尼,只在吴江镇呆了半天,他想见的小仙女一直无影无踪,气得将屋子里的东西砸得稀烂,奴才每人赏了二十鞭子,其中一个身体弱的竟然被打死。豫亲王多铎毫不费力打下金陵后,打算去鸡鸣寺等处游玩,多尼怕父王要传唤他陪同,便匆匆乘船去了金陵。也因此逃过一劫。
张博文祖上是开药铺的,在吴江镇颇有名气,从小他便被教导医术,后来他家做起来海外贸易,发了财,慢慢各种生意都做了起来。
睐娘喝了张博文的药,烧竟然渐渐退了,青萍又煮艾水给小姐泡澡。
睐娘脸色红润了一点点,青萍惊呼“神医!”
张博文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
想起那董额,睐娘心绪复杂,开始还感念他的收留,但从“吴老二”的行径,他应是不怀好意。
“青萍,我恨!”睐娘眼里透着浓浓的恨意。这些鞑子把她逼迫得惶惶如丧家之犬,何以至此!江南百姓何其无辜,蝗灾水灾还不算,还要来这一群凶狠的建虏!泥人还有三分火气!
“小姐,别想那么多,等你养好的身子,就家去吧。”青萍为了打消小姐冒险的念头,去九江府找姑母的事情都忘了提了。
睐娘却道:“找恩公来,我有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