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晨雪停了,檐角的冰棱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林若曦握着铜壶往暖炉里添炭,看承欢蹲在窗边用金叶子逗麻雀,金锁上的北斗星子随她动作轻轻晃动,像撒了把碎钻在雪地上。
“姐姐,金叶子会飞!”承欢忽然举起十三爷的旧物,金箔边缘的齿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就像青燕风筝那样!”
林若曦笑着替她拢了拢斗篷,指尖触到金叶子上“平安”二字——那是十三爷亲手刻的。昨夜雍正将兵书交给她时,曾说“十三弟的东西,该由承欢接着收着”,此刻看着孩子天真的笑脸,忽然觉得这紫禁城的风雪,到底还是给了她们喘息的缝隙。
“承欢别玩了,手会冻着。”她将暖炉往孩子身边推了推,铜炉表面的“长毋相忘”四字被炭火映得发亮,“等会儿巧慧姐姐来,咱们去给皇上伯伯送梅花酿,好不好?”
承欢立刻来了兴致,拍着手蹦跳起来,红绒花扫过窗台,惊落几簇残雪。就在这时,绿珠掀开门帘进来,鬓角沾着细雪,手中攥着张素白信笺:“小姐,苏培盛公公差人送来的,说皇上让您看完立刻去养心殿。”
林若曦接过信笺,见上面只画着半朵残梅——是雍正的暗号,意味着有急事相商。她心中一紧,转头望向承欢:“承欢先跟巧慧姐姐学扎灯笼,姐姐去去就回,回来给你带冰糖葫芦好不好?”
孩子虽不情愿,却还是乖乖点头,抱着暖炉往巧慧身边蹭:“那姐姐要快些回来,承欢要最大的糖葫芦,上面还要撒瓜子仁!”
踏出碎玉轩时,寒风挟着细雪扑在脸上,林若曦紧了紧披风,望着漫天飞雪中的紫禁城,红墙黄瓦在雪地里格外鲜明。转过永巷拐角时,忽然听见玛瑙的尖嗓音从身后传来:“哟,这不是宁曦格格吗?怎么没带着承欢格格?莫不是怕她冲撞了哪位娘娘?”
她转身,见年妃的陪嫁丫鬟玛瑙正抱着件狐裘走来,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手中捧着鎏金汤婆子。玛瑙上下打量着她,嘴角扬起嘲讽的笑,指尖划过狐裘上的金线:“格格这披风倒是雅致,不过比起我们娘娘新制的银鼠氅,到底缺了些贵气——您说呢,翡翠?”
林若曦挑眉,见翡翠从玛瑙身后走出,袖口的淡绿莲花纹样一闪而过——正是昨夜在乾清宫听见密语的宫女。她忽然想起甄嬛的提醒,年妃与皇后虽面和心不和,却在针对她的事上难得默契。
“玛瑙姑娘说笑了,”她淡淡一笑,指尖抚过披风上的竹叶暗纹,“本宫这披风是甄娘娘送的,说竹叶最是清高,不像有些花啊,看着艳丽,实则经不得风雪。”
玛瑙脸色微变,刚要发作,却见苏培盛匆匆走来,手中捧着件明黄缎面披风:“宁曦格格,皇上怕您冻着,让奴才送件披风来。”他有意无意地挡在林若曦身前,目光扫过玛瑙,“年妃娘娘今日身子不适,玛瑙姑娘还是赶紧回去伺候吧,别在这儿吹风了。”
玛瑙咬了咬唇,狠狠瞪了林若曦一眼,甩着帕子转身离去。翡翠低头跟在身后,却在擦肩而过时,往她袖中塞了张字条。
林若曦心中一凛,待两人走远,才敢展开字条,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慈宁宫密道通冰窖,承欢……”字迹未竟,却让她想起傅恒前日说的“北宫属水,主幼童”——慈宁宫后巷的冰窖,正是皇后计划中“星动于北”的应兆之地。
养心殿的暖阁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雍正盯着案头的钦天监密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十三爷兵书的扉页。听见脚步声,他抬头望向林若曦,见她披风上落着细雪,发间东珠步摇还凝着冰晶,忽然起身替她拂去肩上的雪:“外头风大,怎么不戴个风帽?”
“皇上召见,哪里顾得上这些。”林若曦将字条递给他,目光落在密报上“幼童命格冲撞”的字样,“方才在永巷遇见玛瑙和翡翠,翡翠塞了张字条,说慈宁宫密道通冰窖——怕是皇后想借‘星动’之名,对承欢下手。”
雍正脸色沉下来,展开字条细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朕早该想到,她去慈宁宫不过是缓兵之计,暗地里仍盯着承欢。”他忽然想起昨夜在碎玉轩,承欢举着金锁说“星星会护着我”,心口泛起一阵钝痛,“十三弟临终前托朕护好承欢,如今却让她卷入这些腌臜事……”
“皇上不必自责,”林若曦伸手按住他握密报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纸页传来,“皇后的算计,无非是借钦天监和大臣之口逼您妥协。但咱们有十三爷的兵书,有承欢的生辰八字,还有……”她顿了顿,想起甄嬛昨夜让人送来的《钦天监历年星象录》,“还有甄娘娘暗中查来的旧档,足以证明‘星动’之说纯属无稽。”
雍正凝视着她,忽然想起她昨夜在碎玉轩剥糖栗子的模样——那时她眼底映着炭火的光,像极了当年若曦在四爷府煮茶时的温柔。但此刻的她,多了份历经世事的沉稳,说起对策时眉目间尽是笃定,让他忽然觉得,这紫禁城的风刀霜剑,终究没能磨去她眼底的光。
“传旨,”他忽然扬声唤来苏培盛,“着钦天监正卿即刻进宫,朕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自核查承欢格格的命格。另外,让李德全去慈宁宫,盯着皇后抄经——若她敢踏出宫门半步,立刻锁拿。”
苏培盛领旨退下,暖阁里只剩两人。林若曦望着雍正案头的兵书,忽然想起十三爷写在扉页的话:“承欢生于卯年卯月,北斗第七星当空,主一生顺遂。”她指尖划过字迹,忽然轻声道:“皇上可知,十三爷当年给承欢算过命,说她是‘星落凡尘’的命,虽历经小劫,却有贵人护持。”
雍正闻言一愣,忽然笑了,指尖划过她发间东珠:“看来这贵人,便是你了。”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个锦盒,打开来是枚雕刻着竹叶的玉坠,“朕让人照着你常穿的旗装纹样刻的,往后别总戴东珠步摇了,这玉坠衬你,更显清雅。”
林若曦接过玉坠,触感温润,竹叶纹路与她袖中玉佩的“未央”二字暗合。她忽然想起现代张晓在故宫看到的画卷,画中女子腕间便戴着类似的玉坠——原来命运的伏笔,早在百年前就已埋下。
“谢皇上。”她将玉坠贴身藏好,指尖触到金锁的凉意,“不过比起这些,臣妾更希望皇上答应臣妾一事——无论今日早朝结果如何,都别让承欢知道这些算计。她该像寻常孩子一样,在雪地里跑,在暖阁里吃糖栗子,而不是被卷入这些……”
“朕答应你。”雍正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子擦过她的指尖,“从今日起,朕会让钦天监昭告天下,承欢是十三弟的血脉,受朕亲封的‘星护格格’,谁再敢拿命格说事,便是与朕为敌。”
两人正说着,忽见甄嬛的贴身丫鬟浣碧匆匆赶来,手中捧着卷泛黄的典籍:“宁曦格格,我家娘娘说这是康熙朝的《星象考》,里面记着‘北斗星动’的正解,让您务必带给皇上。”
林若曦接过典籍,见扉页上贴着甄嬛的字条:“星动非祸,乃吉兆,主皇室血脉延绵——望皇上借题发挥,堵众人之口。”她忽然想起甄嬛昨日在宫宴上替她斟茶时,指尖在杯沿敲了三下,原来那时便已想好对策。
“替我谢过甄娘娘,”她将典籍递给雍正,目光落在窗外的绿梅上,“告诉她,待这场雪停了,臣妾带着承欢去碎玉轩陪她赏花——顺便教承欢绣竹叶纹样。”
浣碧笑着福身退下,暖阁里的炭火又旺了些。林若曦望着雍正翻看典籍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一路虽走得艰难,却并非孤身一人——有巧慧替她照料承欢,有甄嬛与她默契相护,更有眼前人愿与她共担风雨。
“皇上,”她忽然轻声道,“您说,若十三爷在天上看着,会不会觉得咱们护着承欢,也算不负他当年的托付?”
雍正顿了顿,目光落在兵书上周身的批注——那是十三爷写给承欢的“成长手札”,从第一次抓周写到蹒跚学步,字里行间尽是温柔。他忽然想起十三弟临终前说的“若曦是明白人,替我看着承欢”,此刻望着林若曦,忽然觉得命运虽无常,却终究留了慈悲——让若曦的“明白”,落在了林若曦的肩上。
“他若在,定会说你比我更会护着孩子。”雍正忽然笑了,指尖划过她耳后淡红胎记,“就像当年他说你‘心细如发’,如今看来,倒是一点没变。”
林若曦心中一震,耳后胎记被他指尖触得发烫。她忽然想起张晓在现代做的那个梦,梦里有个男子说“若曦,承欢就交给你了”,此刻眼前人说“心细如发”,竟与梦境重叠。原来跨越时空的,不止是容貌与神韵,更是刻在灵魂里的牵挂。
“皇上谬赞了,”她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坠,“臣妾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就像十三爷当年护着皇上,皇上如今护着承欢,而臣妾……”
“而你,护着朕。”雍正忽然替她接完话,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从你在御花园替承欢挡下年妃的刁难,到昨夜在碎玉轩陪朕看雪,你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护着朕?”
殿外忽然传来承欢的笑声,混着巧慧的叮嘱:“慢些跑,别摔着了!”林若曦望向窗外,见承欢举着新扎的青燕风筝在雪地里跑,红斗篷扬起,像团跳动的火。雍正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忽然轻声道:“等这场雪化了,朕带你和承欢去圆明园,那里的梅林开得早,你最爱在梅树下煮茶——”
他忽然顿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林若曦却只是笑笑,指尖抚过他掌心的纹路:“皇上记错了,爱煮茶的是马尔泰若曦,而臣妾……”她忽然抬头,眼中映着窗外的绿梅,“臣妾爱喝的,是皇上亲手泡的碧螺春。”
雍正闻言一愣,忽然笑出声来,笑声惊起枝头的麻雀。他忽然发现,眼前的女子从来不是谁的影子,她是林若曦,是张晓,是带着两个灵魂的温度,却又独一无二的存在。
而在慈宁宫,皇后盯着手中的佛珠,听着外头承欢的笑声,指尖捏碎了颗蜜蜡珠子。翡翠跪在地上,额头磕在青砖上:“娘娘,皇上已下旨昭告天下,承欢格格受北斗护佑,还封了‘星护格格’……”
“封吧,”皇后忽然冷笑,护甲划过佛珠上的裂痕,“等过了正月,哀家倒要看看,这‘星护’能不能护得住她——毕竟,紫禁城的雪,从来都是越下越厚的。”
碎玉轩里,承欢举着风筝扑进林若曦怀里,金锁上的星子蹭过她胸前的玉坠,发出细碎的响。林若曦抱着孩子,望着雍正眼中的温柔,忽然觉得这一场跨越时空的魂梦,终究不是虚妄——那些未说完的话,未做完的事,此刻都落在了掌心的温度里,落在了承欢的笑声里,落在了紫禁城的风雪与暖阳里。
雪又开始下了,却有一朵梅花落在承欢的红绒花上,像命运轻轻落下的吻。林若曦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明白,所谓轮回,从来不是重复遗憾,而是让相惜的人,在时光的褶皱里,重新握住彼此的手,把前尘的“来不及”,酿成现世的“来得及”。
而这一次,她不会再放手——就像掌心的玉坠与金锁,终将在风雪里,守着属于她们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