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映梨低头去看,陈循的额角噙着密密麻麻的汗珠,仿佛在隐忍着什么。
手指摩挲着他的轮廓,柔声道:“就快到了。”
熟悉的嗓音仿若一道惊雷,让陈循蓦地睁开眼睛。
双眼染着洇红的酒意,眸光隐隐闪烁。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柳映梨的时候。
风光华贵的步辇之中,帷幔随风轻飘,扰的人心微乱。
陈循站在上清宫的门前,恭敬垂首站立着,静静等候她的到来。
文帝忌惮昭阳王,也同样忌惮于他,所以虚设官职,整日除了陪柳映梨吃喝玩乐,再无其他正事。
朝野之上,皆以他为笑柄。
是啊,明明是苏氏一族的旁支,却被文帝下令需单独赐姓。
如此大辱,在性命之前,成了不足一提的小事。
随着步辇缓步上前,陈循似有感应的抬起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洁白细嫩的手臂,指尖轻轻勾弄着幔条,仿佛拿捏住了人心。
“你是本宫的驸马吗?”
清丽的声音随着风穿进陈循的耳朵,他俯身回答:“殿下将来的驸马爷是晋国太子,而非微臣。”
柳映梨轻快一笑,如铃铛敲心扉,经久不散。
步辇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从里面掉出一支鲜艳欲滴,粉嫩娇俏的海棠花。
“本宫游园时折了只海棠花,与你的文弱清秀很是匹配,拾起来吧。”
花瓣落在地上,沾染上几分泥土。
陈循没有迟疑,弯腰拾了起来,用指腹小心翼翼的摩挲着花瓣。
他是大魏的罪臣之子,是没有资格抬头的人。
然而,却在步辇擦过的那一瞬间,抬起了眼眸,瞥见帷幔缝隙中的脸颊。
着雨胭脂点点消,半开时节最妖娆。
-
“在殿下心中,臣是什么样子的?”
平稳的马车受了些颠簸,柳映梨身子没稳住,一下子压在陈循身上。
所以,并没有听清楚他问出口的话。
她讪讪的坐起来,面色有些羞红。
倘若陈循此刻是清醒的,想必又会觉得她故意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了。
“你方才说什么?”
缓过神来,柳映梨问了一遍。
望着陈循眼尾薄红,盈盈水光的眼眸,竟突兀的显出几分私情来。
“殿下心中,有臣的一席之地么?”
她愣住。
“你与本宫目前关系匪浅,自然有一席之地。”
他们算是相互助力,怎能不算关系匪浅呢?
陈循苦笑着摇头,染着酡红的脸颊微微一勾,薄唇翕动。
“此非臣之所想。”
柳映梨怔怔的盯着他,不知所以。
她好像懂了点什么,又好像不太懂。
直到——
陈循俯身凑近,浓郁的酒味潋滟入眸。
他的双手小心翼翼捧着柳映梨的脸颊,宛如珍世的绝艳海棠,桃红的眼前水雾一片。
“此非臣之所想,此非臣之所向。”
一瞬间,柳映梨心跳加快,脸颊温热。
与陈循四目相凝的那一刹那,更是紧张的不敢呼气。
指尖摩挲着她的唇角,怜爱万分。
“有的时候,臣也想逃离。”
逃离天地,逃离仇恨。
逃离在沧州数年来背负的耻辱与罪名。
柳映梨忽然很心疼他。
“倘若本宫能帮你呢?”
他会不会,不再起建立新朝的念头?
陈循笑了,笑里挟着一抹无可奈何。
随后,躯体向前一倒,彻底瘫软在柳映梨身上。
他彻底醉倒了。
-
孟府。
宴席过后,府上重归一片安静。
孟祈年想到柳映梨的所作所为,心里颇不顺畅,迟疑片刻,吩咐下去:“按照计划行事。”
元氏有意阻止,担心问:“殿下性情不好,万一被她发现……”
孟祈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查看之后,将其撕碎扔在空中,满不在乎道:“皇城来的消息,天塌下来,有他们顶着,我一个小小知府怕什么?”
他不想流民进城。
皇城的人下达命令里,也有此意。
看样子,是不想柳映梨如愿将流民的事情办顺。
二者合一,正好妥了。
想到院内小厮的尸体,元氏还是不太放心:“之前顾家的事情,已经为咱们招揽了些风声,这次恐怕……”
“顾家连后人都没有了,难道还会有人找我们报仇不成?你只需要时刻记住,是流民纵的火,其他的事情,早点给我忘干净!”
严厉的斥责让元氏颤抖了下身子,害怕的点点头。
然而脑中一想起顾家死在火海里的惨叫声,后背生寒。
“妾身不知,大人为何要听从晋国太子的差遣?”今日发生的事情乱的很,孟府还因此死了人,元氏怎么也想不通。
孟祈年一甩衣袖冷哼道:“你懂什么?现在不将谢珏好好捧着,万一有大魏国破的那一日,咱们也好找根救命稻草!”
“妾身只是觉得奇怪,堂堂晋国太子,针对陈郎君做什么?”
若不是谢珏提前打过招呼,他们平白无故灌醉陈郎君做什么?
只是没有想到,陈郎君在殿下心里的份量那样重,竟然会为了他而犯杀戮?
孟祈年神情淡漠:“谁知道呢。”
-
溪水苑。
陈循服用过醒酒汤,依旧迷迷糊糊睡到了第二日早晨才起来。
他揉揉昏聩的脑袋,脑子里满是空白,只有一些零碎的记忆。
是殿下带走了他,后来在马车上……
陈循蓦地睁开眼睛,眼前依稀想起一些画面。
梦里又回到飘荡的幔条,泛香的海棠,以及那张清丽的脸颊。
陈循双手捂着脸颊,有些后悔喝那么多酒。
“世子醒了吗?”江肆在外叩响房门。
“进来吧。”
得到回应后,江肆推门进入,将清粥放在桌子上:“殿下说世子昨日饮了酒,食用清淡些比较好。”
陈循下意识望向门外,他与柳映梨的房间只一墙之隔,此刻,在做什么呢?
“替我谢过殿下。”
“世子客气,奴才先退下了。”
陈循颔首应下,却在江肆跨出门槛的时候叫住了他。
“世子还有什么事情吗?”
他略一迟疑:“殿下她……还好吗?”
昨日的事情,好像有一些逾矩。
“殿下一早就去城关收留所了,世子是有事情想要跟她说吗?”
“我……”
“世子如果想问昨日在孟府之事,奴才可以替殿下回应。”江肆回转过身来,平静的眼眸里一派喧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