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房间里的空气被橘色的灯烘得暖融融的，混着新拆封的绸缎香和姑娘们身上淡淡的皂角味，缠成一团黏糊糊的甜。
“快换上瞧瞧！”张红把叠得方方正正的嫁衣往李兰怀里推，
李兰指尖刚碰到布料就缩了缩，耳尖先红了，捏着衣角往屏风后挪，步子轻得像怕踩碎了地上的影子。
“啧啧，这身段，王南那小子要是瞧见了，今晚怕是要睡不着喽。”
陈萍嗑着瓜子，话里带着笑，瓜子壳吐在手心，又团成小团扔进桌角的瓷碟里。
白星趴在床上，脚丫子翘得老高正说着，李兰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穿、穿好了……”
姑娘们顿时静了静，连嗑瓜子的声音都停了。李兰从屏风后转出来时，满屋子的光仿佛都往她身上跑——红盖头还没戴，乌黑的头发松松挽了个髻，簪着支银步摇，走动时坠着的小铃铛叮铃轻响，倒比她的声音先透出来。
嫁衣的立领衬得脖颈又细又白，腰间收得恰到好处，裙摆铺在地上，像朵骤然绽开的红牡丹，绣在裙角的莲子饱满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滚出来。
“我的乖乖！”张红猛地站起来，凑过去左看右看，伸手替李兰理了理歪了的衣襟，“这哪儿是好看，这是要把人魂勾走啊！”
话没说完就被王秋打断了，她拍着李兰的背，掌心温温的：“好孩子，往后咱们就是你亲嫂子，有啥委屈难处，尽管跟嫂子们说。”
她声音沉，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劲儿，李兰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反倒被逗笑了：“嫂子，你们再夸，我可要钻地缝里去了。”
“钻啥地缝？”张红把镜子往她面前递，“自己瞧瞧，这脸蛋红扑扑的，比嫁衣还艳呢。”
镜子里的姑娘眉眼弯弯，唇上没涂胭脂，却透着自然的粉，眼神里又羞又喜，像揣了只小兔子，藏不住的雀跃从眼角眉梢往外冒。
“想啥呢？脸又红了。”陈萍用胳膊肘撞了撞张红，俩人心照不宣地笑。
李兰慌忙低下头，手里的流苏被绞成了麻花：“没、没想啥。”
“还说没想？”白星从床上蹦起来，凑到她耳边，“是不是在想后天拜堂的时候，王南要怎么给你掀盖头啊？”
“姐姐”李兰跺了跺脚，声音里带着点气，却更像撒娇。姑娘们笑得更欢了，
张红笑着笑着忽然收了声，往门口瞅了瞅，又把窗户关严了，回来时脸上的笑淡了些，多了点正经：“好了好了，不逗她了。说正事。”
陈萍把嗑瓜子的手往围裙上擦干净，拉着李兰往床边坐：“小兰，你娘不在跟前，有些话，做嫂子的得跟你说道说道。”
她的手暖暖的，握着李兰的手，掌心的薄茧蹭得人舒服。李兰眨眨眼，看着几个嫂子忽然正经起来的脸，心里有点发慌。
“就是……”王秋顿了顿，往白星那边瞟了一眼，白星正捏着个绣花枕头往脸上贴，闻言愣了愣：“听啥呀？我也用得上？”
陈萍“噗嗤”笑，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压低了些，“就是两口子圆房的事。”
“圆房？”李兰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连脖子都泛着粉。
她捏着床单的手猛地收紧，棉线被攥得咯吱响，眼睛盯着床脚的木纹，恨不得把那点木头纹路数清楚。
白星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噗”地笑出声，手捂着嘴，肩膀抖得像筛糠：“嫂子们……你们说这个干啥呀，小兰脸都要烧起来了。”
“笑啥笑？”张红瞪了她一眼，“等你自己遇上了就知道了，这可不是啥好笑的事。”她转向李兰，
语气放缓了些，“小兰，这是正经事。女人嫁人，总得经过这遭，懂点门道，少受点罪。”
李兰的头埋得更低了，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个紧抿着的嘴唇，床单被她搅得皱成一团，像揉乱了的糖纸。
“第一次啊，总归是疼的。”王秋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男人有时候也毛躁，不懂轻重，你得自己有数。”
她往李兰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到时候，你得帮着他对准了，不然更遭罪。”
“对准？”李兰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睫毛颤得厉害，像被风吹得发抖的蝶翼。
“就是……”陈萍往她腿间瞟了一眼，又赶紧移开视线，脸上也有点热，“就是那地方。你别害羞，都是女人，有啥不好说的。”
她磕了磕手里的瓜子，像是给自己壮胆，“我跟你说，你二哥头一回的时候，笨手笨脚的，折腾了半天都没找着地方，我急得直冒汗，最后还是我自己……”
“哎哎，说这些干啥。”王秋打断她，给李兰递了杯茶水，“喝点水，别紧张。其实也没那么难，放松了就好。”
张红接话道：“可不是嘛。男人有时候也紧张，尤其是头一回。我家老三那时候，脸比我还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还是我把他手往我腰上搭的。”
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挤在一起，带着点过来人的坦然，“不过他倒是一步到位，没让我遭啥罪。”
“那你是运气好。”陈萍撇撇嘴，“我家那口子头一回，紧张得跟拉磨的驴似的，刚碰到就……就不行了。”
她看了眼李兰，见她还是埋着头，又补充道，“这叫早泄，正常得很，你可别笑他，也别显出嫌弃来，得安慰他，说没事，慢慢来。男人好面子，你一安慰，他就放松了。”
白星本来还在憋笑，听到这儿忽然不笑了，眨着眼睛凑过来：“真的假的？还有这种事？”
“咋没有？”张红敲了下她的脑袋，“这些事看着羞人，其实都是过日子的学问。”
她转向李兰，语气更柔和了，“小兰，你别怕。王南那孩子看着老实，应该不会乱来。但万一他要是不懂，你也别慌，就像你嫂子们说的，引导着点。”
王秋往李兰身边挪了挪，几乎挨着她的胳膊：“我教你几个姿势，能少受点罪。就比如侧躺着，两个人对着……”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手指在空中画着弧线，“这样他能看着准，你也不用使劲，腰也不酸。”
“对对，我也觉得侧躺好。”陈萍点头，“我头一回就是用的这个姿势，虽然还是有点疼，但比别的强多了。
你想想，要是趴着，他使劲往下压，你受得了吗？”
李兰的脸已经红得像要滴血，耳朵里嗡嗡的，嫂子们的话像小石子投进水里，荡开一圈圈热辣辣的波纹。
她攥着床单的手越来越紧，指节都泛白了，床单被绞得变了形，棉絮在里面簌簌地响。
她想开口说别说了，可喉咙像被堵住了，啥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感觉脸上的热度一波波往上涨，连带着身上的嫁衣都像是烫了起来。
“还有啊，”张红像是想起了啥重要的事，拍了下手，“事前最好让他洗干净点，不然容易生病。女人身子金贵，得自己疼自己。”
“嗯，这个要紧。”王秋附和道，“还有事后，也得擦擦，别懒。我头一回就忘了，后来痒了好几天，遭老罪了。”
白星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嫂子，那要是男人太用力了咋办？”
“那就喊停啊。”陈萍说得干脆，“这事儿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你不舒服就得说。夫妻之间，还有啥不好说的？”
她看了眼李兰，见她还是低着头，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小兰，你别害羞。这些都是正经事，我们都是过来人，跟你说这些，是怕你到时候手忙脚乱，受委屈。”
李兰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闷在喉咙里，像被棉花裹住了。她能感觉到嫂子们的好意，那些话虽然羞人，却像冬日里的炭火，带着实实在在的暖意。
只是那股子害羞劲儿实在压不住，心里像揣了个滚烫的炭球，烧得她坐立不安，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跟你说，姿势也别一成不变。”张红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神秘，“等过了头一回，就可以试试别的了。比如你在上面……”
“哎呀嫂子！”白星先红了脸，“说这个太早了吧，”
“早啥？早晚都得知道。”张红瞪她一眼，又转向李兰，
“听嫂子的，准没错。女人也得有点主动权，不然总被男人拿捏着，多没意思。”
陈萍也跟着点头：“可不是嘛。我跟你二哥现在……”她话没说完，
就被王秋打断了：“行了行了，说点小兰用得上的。”
她拉过李兰的手，摊开她的掌心，用自己的指尖在上面比划着：“到时候，你也可以用手帮帮他，先让他……嗯，硬实了，再慢慢来。这样能省点事。”
李兰的手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掌心却留下了嫂子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慌。
她终于抬起头，眼睛里蒙着层水汽，嘴唇动了动，想说啥，却被王秋按住了手。
“别怕，小兰。”王秋的眼神很温和，像小时候娘给她梳辫子时的眼神，
“女人这辈子，总有这么一回。刚开始是有点难，但过了这遭，就好了。你跟王南是过日子，不是遭罪，这些事顺了，日子才能更甜。”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了，煤油灯的光把几个女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高忽低，像一幕幕流动的画。
李兰看着嫂子们脸上认真的神情，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那些羞于启齿的事，心里的害羞渐渐淡了些，涌上来一股酸酸暖暖的滋味。
“嫂子……”她终于开了口，声音还有点抖，“我……我记不住咋办？”
“记不住就慢慢试。”张红笑得爽朗，“这又不是背书，哪有一下子就学会的？一回生二回熟，多试几次就懂了。”
陈萍把桌上的糖果往李兰面前推了推：“吃块糖，甜丝丝的，就不慌了。王南那孩子我瞧着靠谱，对你又上心，肯定舍不得让你受委屈。”
白星也凑过来，把刚记满的小本子往她手里塞：“给你，我都记下来了，到时候忘了就翻翻，都是嫂子们的经验，保准管用。”
李兰捏着那本薄薄的本子，纸页上画着几个火柴人，姿势都画出来了。
她拿起一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橘子味的甜慢慢在舌尖散开，顺着喉咙往下淌，把心里那点慌乱也冲得淡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王秋看她脸色缓和了些，拍了拍手，“时候不早了，让小兰早点歇着，养足了精神，后天好风风光光嫁过去。”
张红和陈萍也跟着起身，帮着李兰把嫁衣脱下来，小心地叠好，放进铺了红布的木箱里。
绸缎摩擦的声音沙沙响，像谁在耳边轻轻说着话。
“那我们先走了，你早点睡。”王秋拉着李兰的手晃了晃，“有啥想不通的，夜里就来敲我房门。”
“嗯。”李兰点头，送她们到门口，看着几个嫂子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轻轻关了门。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台灯的光和空气里淡淡的糖果香。
李兰走到床边坐下，摸着被自己搅得皱巴巴的床单，忽然笑了。她拿起白星给的小本子，
翻开第一页，看着上面“对准、放松、侧躺”几个字，脸又红了，却没再像刚才那样慌乱。
她躺下来，把被子拉到胸口，看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灯影，心里像揣了只温顺的小兔子，安安稳稳的。
后天就要嫁给王南了，那个会对着她傻笑、会把好吃的留给她的少年，就要成为她的丈夫了。
嫂子们说的那些事，她还是不太懂，甚至想想都觉得害羞，但她不慌了。
就像嫂子们说的，日子是慢慢过的，路是慢慢走的，那些不明白的事，总会一点点弄明白的。
窗外的月光偷偷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地上洒下一道银亮亮的光，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长长久久的，铺着糖，也铺着暖。
李兰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点甜甜的笑意，呼吸渐渐匀了，梦里大概会有红嫁衣，有并蒂莲，还有那个扛着麦捆的少年，冲她笑得一脸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