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底比想象中更深，阮倾禾趴在坑边往下望，只能看见他玄色的衣摆在昏暗里一闪，随即传来石块摩擦的轻响。
片刻后，九幽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可以下来了。”
阮倾禾顺着坑壁的斜坡慢慢滑下去，落地时才发现坑底竟异常平整。
中央果然有块青石板，上面的北斗纹路被岁月磨得浅淡，却仍能看清轮廓。
她将星盘放在石板中央，青铜边缘刚触到石板，整座坑底忽然亮起幽蓝的光。
星轨纹路顺着石板蔓延，瞬间织成一张巨大的星图，将两人笼罩其中。
光影流转间，模糊的人影开始在星图里晃动。
阮倾禾看见身披铠甲的士兵举着长矛冲锋，看见修士们御剑而起，法宝的光芒在黑暗中炸开，像濒死的流星。
“那是……”她的声音发紧，目光死死盯着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玄色长袍在战火中翻飞，九幽手持长剑，剑气所过之处戾气溃散。
妖气浓郁滔天，几乎遮住半边天。
他身后，是源源不断涌来的妖魔，而前方，是虎视眈眈、面露煞气的新天帝的部下。
瞧着比前几日见到的更年轻几分。
“别往前看。”九幽忽然伸手想捂住她的眼睛，却被她躲开。
星图里的画面骤然变了。
阮倾禾看见显露稚嫩的自己被一个女子紧紧抱在怀里。
那女子穿着金丝霓纱朝服，鬓边的凤钗在战火中摇摇欲坠。
“倾倾，活下去。”女子将襁褓塞进密道，转身时，胸口忽然绽开一朵血花。
射箭的人……是九幽？
阮倾禾猛地睁大眼睛，星图里的九幽正站在城墙上，手中长弓尚未放下，玄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空洞。
“不是的……”九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破碎的颤抖，“那支箭是冲着你母亲怀里的戾气去的，我没想……”
星图里的画面还在继续。
阮倾禾看见自己的魂魄被星盘剥离，一半坠入归墟，一半坠入池子里。
看见九幽被铁链锁在海底，日复一日承受着魂火灼烧，只因他用自己的妖丹护住了坠入归墟的那半魂魄。
原来他不是怕她知道身份，是怕她知道——三百年前那场大战里，他既是护她之人，也是伤她至亲之人。
幽蓝光影渐渐淡去，星盘恢复了冰冷的青铜色。
阮倾禾转身看向九幽，他垂着头，长发遮住脸，肩膀微微发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忽然伸手，轻轻抱住了他。
“我知道。”她把脸埋在他的衣襟里，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她看到这些，心里复杂的很，因为这画面中的场景，都不属于她的记忆。
她更像是一位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而九幽这些年，他一直都记得，甚至付出自己能给的一切，来弥补。
阮倾禾轻叹一口气，拥着他，目光看向远方。
这恐怕只是冰山一角，事情全貌还未知晓，她目前还愿意相信九幽。
九幽的身体瞬间僵住，半晌才缓缓抬手，迟疑地环住她的背，力道轻得像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元倾禾，”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我欠你的，这辈子……不，永生永世都还不清。”
阮倾禾却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背：“那你就跟着我，慢慢还。”
坑边的老道士望着底下相拥的身影，面露震惊，他没想到，这年轻的小丫头，竟然就是三百年前，元帝的亲女儿，神郡本人！
他沉默几息，忽然对小徒弟说：“三百年了，该了的债，总算要开始算了。”
小徒弟似懂非懂地点头，却看见师傅浑浊的眼里，滚下了一滴清泪。
阮倾禾发现场景过后，便没有转换新的场景，仰头看向上头的老道士：“为什么不继续了？”
她垂头又扫了眼星盘，星盘的光芒已经消失殆尽，如同没有灵力了一般。
老道士在坑边咳嗽了两声，声音带着风烛残年的沙哑：“星盘能显的，本就是与你二人羁绊最深的片段。再往下，便需要灵力。”
需要灵力啊。
那她就需要先将魂魄找回来。
阮倾禾捏了捏星盘边缘，青铜的凉意顺着指尖漫上来。
她忽然想起方才星图里母亲转身时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不是恐惧，是某种笃定的决绝。
“可我母亲怀里的戾气……”她抬头问，话音刚落，脚下的青石板忽然轻轻震动起来。
九幽猛地将她护在身后，玄色衣袍下的灵力瞬间绷紧。
却见石板上的北斗纹路重新亮起微光，这一次不再是幽蓝，而是暖黄，像被人用指尖细细描摹过。
“那戾气，是当年困住你半魂的锁。”老道士的声音从上方飘来，“神后是上古星官后裔，能以血脉为引，暂存魂魄碎片。可那戾气是新天帝设下的陷阱，不除，你半魂迟早会被吞噬。”
阮倾禾一怔，转头看向九幽。
他垂着眼，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环住她时的微颤：“我赶到时，戾气已快破体。箭上淬了镇魂咒，本想震散戾气，却没算到……”
没算到那支箭穿透戾气的瞬间，恰好撞上了转身护着密道的女子。
坑底的暖黄光芒忽然聚成一道细线，直直缠上阮倾禾的手腕。
她低头看去，那光线里浮着半片残破的凤钗，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触感渐渐重合。
“三百年前，老道的太师祖就在这坑底埋了这枚凤钗碎片。”老道士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你母亲托我派照看密道时，说若有朝一日你能来到这里，便让你看看这个。”
暖黄光芒里，碎片渐渐拼凑完整。
那不是凤钗，是一枚星钥，背面刻着极小的“倾”字。
“这是开启归墟封印的钥匙。”九幽的声音低了几分，“你那半魂在归墟待了三百年，早已与那里的混沌气相融。若要取回，必须亲自去一趟。”
阮倾禾握紧星钥，金属的冷硬里竟透出一丝温热。
她忽然想起方才抱住九幽时，他衣襟上淡淡的龙涎香，与归墟深处那缕若有若无的气息隐隐呼应。
阮倾禾猛地看向九幽。
他终于抬眼，眼底的空洞早已被某种坚定取代：“归墟之行，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