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生在整个活动中都是懵懵懂懂的。他的眼睛似乎看到了每一个角度,每一处细节,但是他的心却纠结得几乎无法跳动。他似乎只有张开上帝的视角,才能缓解看到同类相残时的震撼与愧疚。这场遭遇,撕开了晚清边疆最血腥的生存逻辑——当“易子而食”从史书字句化作眼前现实,商队的茶砖与流民的木棍,本质上都是求活的工具。瑞典传教士安特生1905年途经星星峡时,在岩缝中发现一枚嵌着人牙的茶砖,或许正是1900年春这场冲突的遗物。
当商队重新捆扎货箱时,他们不会想到,这些齿痕将成为帝国末日最刺眼的注脚:在饥饿面前,一切伦理与律法,皆不如半块馕饼的重量。也许这就是后世那些鼓吹“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精髓?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活生生的同族倒在自己的面前,王月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似乎将后世的网络当成了一个树洞,将今天在前世的经历发表了出来,希望看看自己会遭到怎样的网暴。结果他看到的是这样的回复:
「硬核历史党」
“商队用俄制别丹步枪是否合理?1900年新疆绿营是否已装备汉阳造?”
“流民啃食马腿的细节来源?是否有同时期传教士日记佐证?”
附上《新疆军事志》、《清末火器流通考》pdF链接,万字长文质疑驼队规模。
「地理杠精」
“星星峡东口地形图与描述不符,3d卫星复原显示岩坡角度无法藏数十人!”
贴出Google Earth坐标截图,用红色箭头标注“此处实际高差仅8米”。
「眼泪收割机」
“少女喂濒死母亲馕饼那段哭死!求作者出周边徽章,收益捐给贫困地区!”
配图:AI生成流民少女抱着馕饼的赛博古风插画,眼角添加发光泪滴特效。
「角色扮演党」
“如果穿越成那个护卫,你会开枪吗?”
投票帖24小时内10万+参与,57%选“宁自杀也不杀人”,32%选“先杀领头的”,11%选“带流民造反”。
「暴力批判者」
“商队活该!封建剥削阶级被反噬!骆驼踩人就是阶级压迫实锤!”
引用《饥饿帝国》段落,指责作者“美化殖民贸易链条”。
「逆向圣母」
“流民凭什么不能反抗?吃人肉是底层智慧!作者写商队视角就是精英史观!”
附自制短视频:AI换脸流民首领演讲“我们才是反清先锋”。
「地狱笑话组」
“建议商队和流民组队吃鸡,安全区缩圈到哈密”[狗头]
恶搞p图:驼队Logo变身电竞战队,枪械皮肤刻“光绪通宝”。
「网红二创」
“挑战复刻1900星星峡炒面”
直播翻车:主播被呛到咳嗽,弹幕刷屏“不如流民啃茶砖”。
「社会学家」
“从1900星星峡到202x年加沙,饥饿如何异化人性?”
曲线图对比清末与当代饥荒死亡率,结论“科技进步未改变生存博弈本质”。
「生态主义者」
“黑风暴是天谴!左公柳枯死警示人类破坏生态必遭反噬!”
发起“虚拟植树”活动:每转发一次自动生成1棵像素柳树铺满峡谷3d模型。
微博: #驼队该不该开枪# 热搜登顶,官方媒体发“珍惜粮食”海报压评。
抖音: 汉服博主扮演商队少女“穿越求生”视频爆火,背景音乐用《骁》remix版。
x(推特): 海外历史学家发推“这就是新疆自古以来的人权状况”,遭多国账号机器人群喷。
魔幻现实:某网红饮料推出“黑风暴限定款”,杯身印商队路线图,沙尘口味遭差评。
影视公司立项《星星峡1900》,选角争议:护卫是否该由顶流爱豆出演。
剧本杀店开发同名剧本,机制包含“茶砖交易”与“道德值计算”,差评集中在“太难抉择”
在算法推送的裹挟下,这场惨烈的生存博弈被切割成女权主义者争论“流民妇女是否被父权双重压迫”,动保组织谴责“骆驼被火把灼烧违反动物福利法”,美食Up主复现“光绪求生炒面”,弹幕刷“求淘宝链接”。
历史的血腥味,终被稀释成赛博空间的电子盐碱。无论是被砸碎颅骨的驼夫,还是被踏碎胸腔的独眼老汉,这些王月生心中血淋淋的场景,在后世都不过是一个个贩卖情怀或者流量带货的载体。
后世的王月生不禁掩卷长叹。当然,他此时手中没有卷宗,而是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因为他不敢想象,10条活生生的人命在后世此时换来的只是这些无病呻吟。他之前还盼望着有人热血高呼,或者给出一些救命济民的办法,自己好歹也有系统这个作弊工具可以使用啊。不过想了想前世摆脱了流民后,更加令自己心寒的所见所闻,也明白了鲁迅先生的那句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我只是嫌他们聒噪”。当然,他也不确认这句话是否真的是鲁迅先生所说。
但他可以确认的是,在前世,他神情恍惚地跟着商队又前行了几百米,转过一处岩壁,就看到了星星峡东口清军的哨卡,和哨卡外扎营准备遵循清军的命令,第二天集合入谷的那几个商队时的错愕。
更令他错愕的是李掌柜那波澜不惊,反而对王月生的反应很见怪不怪地解释说,“看来大人真的是在海外呆久了。您没看出来,那些流民就是这些官兵特意放进去的吗?甘肃大旱,民不聊生,只能以邻为壑,将灾民驱逐到外省,但外省又岂肯接纳,于是这边与疆省双方心照不宣地让流民在这条两不管的山谷里面自生自灭。幸运的求活于过往商队的施舍或者掠夺,胆大的就投了山匪,心狠的就以流民中死去的同伴为食。官府都不救,咱们更是救不过来。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啊”。
过了哨卡,不少当地停留准备入谷的商队头目靠拢了过来,围着李掌柜的寒暄打探,其中还有不少人看来跟李掌柜比较熟。李掌柜把这些人拉到一旁窃窃私语起来,不过看到几个甘肃脚夫模样的人凑过去时,都警惕又讨好地停止了谈话点头打招呼。几个脚夫上去继续兜售道,“五两银子换朵布条花,系驼铃上保平安!”。众人见李掌柜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纷纷掏钱购买。
远处一堆回商一直关注着这边,随后有些领队也开始向一些回回打扮的脚夫掏钱,脚夫随后在这些回商的货箱上用察合台文写了个“三”字。
清军的哨卡旗杆上随后升起了一面绿旗。
王月生见此,哪里还不明白。长叹了一口气,纵驼向前。猛然旁边窜出一人拦在前面,高声说“是月生哥吗?”。王月生定睛一看,连忙跳下骆驼,与来人紧紧拥抱,使劲拍着对方的背说“月童兄弟,可算看见你了”。此时,道旁又跑上几人,王月生一看,不是自己家里熟悉的几个家丁和老营的学员,还是哪个。几人凑到一起,激动非常。
这些都是王月生在俄罗斯时就电报家里让派人来星星峡汇合接应自己的。王月生询问之下,得知这些人已来到甘肃两个多月,之前分作两拨人,一拨在星星峡这里等他,一拨办理自己交办的事项。结果自己因为处理千佛洞的事情耽误了一个月,这边还挺着急。不过王月生之前就告诉他们不要入疆,因为那时他还未确认自己走南疆还是北疆的线路,怕错过。等确认走南疆后,此时新疆的条件也不支持跟甘肃的民间电报往来,所以还不如让人守株待兔。
王月生先向李掌柜打了个招呼,引见了一下众人,然后感谢李掌柜一路的照应,约好第二天向李掌柜交割之前自己答应的货物,然后跟着自家队伍回到了自家的营地。
自家营地建在不远处的一个仅有6户人家的丁家沟村旁边。其实1875年左宗棠率军经星星峡入疆时,曾拓宽驿道至3丈宽,当时每日数千峰骆驼往来,形成“车水马龙”的短暂繁荣。但此地自然条件恶劣,地处戈壁峡谷,地势险峻,风沙频繁。夜晚常有寒风呼啸,环境艰苦。左宗棠曾形容此地“面目可憎”,可见其荒凉程度。所以后世一直到建国后才建镇,之前一直没有形成大的居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