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那床沾染了冰冷气息的被褥成了凤倾歌唯一的慰藉,却也如同最苦涩的良药,日日提醒着她失去的痛苦与等待的煎熬。玄宸最后那句“莫负大炎江山”如同枷锁,将她牢牢锁在帝位之上,却也点燃了她心中孤注一掷的疯狂——她要扫清一切可能让他误会、让他厌恶、让他不肯回来的障碍!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象征着“背叛”与“污点”的后宫!
三日后,一道措辞冰冷、毫无转圜余地的帝旨,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平静的大炎朝堂之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命,御极百年,夙夜忧勤,唯念社稷黎庶。今感念苍生,体察天心,决意清心寡欲,专注大道,以延国祚,以固根本。
即日起,封闭东西六宫,遣散所有侍君、郎君、才人等一应后宫男子!赐予厚赏,允其归家,或自寻去处,永不复召!
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整个金銮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紧接着,便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哗然与骚动!
“陛下!万万不可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宗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以头抢地,“陛下!后宫乃维系国本之重器!遣散后宫,断绝子嗣,国无储君,江山动摇,此乃取祸之道啊!陛下三思!三思啊!”
“陛下!”一位掌管礼法的重臣也疾步出列,脸色煞白,“此举有违祖制!有悖人伦!陛下正值盛年,岂可……岂可自绝血脉传承?这让天下臣民如何看待?让列祖列宗如何安息?!”
“陛下!后宫诸君,皆是清白良家子,侍奉陛下,并无过错!骤然遣散,恐寒天下士子之心,动摇国本啊!”另一位大臣也痛心疾首地谏言。
一时间,金銮殿上跪倒一片,劝谏声、哭诉声、痛陈利害之声此起彼伏,群情激愤。所有人都被女帝这石破天惊的决定震得魂飞魄散!遣散后宫?自绝子嗣?这简直是自毁长城的亡国之兆!
凤倾歌端坐于高高的御座之上,明黄的龙袍在殿内灯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威严而冰冷的光芒。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殿下跪倒一片、情绪激动的大臣们,那双凤眸深处,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缓缓抬手,止住了殿内的喧嚣。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金殿、直抵灵魂的冰冷威压,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诸卿……是在教朕……如何做皇帝吗?”
仅仅一句话,带着凛冽的寒意,瞬间让喧闹的大殿再次陷入死寂!所有大臣都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朕意已决。”凤倾歌的声音毫无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山岳般的沉重压力,“江山社稷,系于朕一身。朕在,大炎便在。朕之道途,便是大炎之道途!朕之寿元绵长,便是国祚延绵!”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利刃,缓缓扫过殿下每一个大臣惊惶的脸:
“至于储君……”
她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弧度:
“朕乃修士!百年?千年?不过弹指!待朕勘破瓶颈,登临更高境界,寿元万载!何愁……后继无人?”
“纵使真有万一……”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森寒,如同来自九幽:
“朕当年能于乱世之中,提三尺剑,扫荡群雄,开创这煌煌盛世!他日,朕亦能从宗室、从天下英杰之中,择一贤能,承继大统!这大炎江山,只要朕在一日,就乱不了!也……亡不了!”
最后几个字,斩钉截铁,带着冲天的霸气与睥睨天下的自信!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大臣心头!
“陛下!”那位老宗正依旧不死心,老泪纵横地抬起头,“血脉传承乃……”
“够了!”凤倾歌猛地一拍御案!
“啪嚓!”
坚硬的紫檀木御案一角,竟被她一掌生生拍裂!
恐怖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席卷整个大殿!修为稍弱的臣子直接被压得趴伏在地,瑟瑟发抖!
“朕之决定,非是与尔等商议!”凤倾歌站起身,明黄的身影如同燃烧的烈日,散发出令人无法逼视的威严与怒火!
“是旨意!”
“是命令!”
“朕不是在问你们同不同意!”
“朕是在告诉你们——必须执行!”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冰锥,死死钉在为首几个激烈反对的老臣身上:
“尔等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不思为朕分忧,稳固朝纲,反在此纠缠后宫私事,妄议朕躬,动摇国本!是何居心?!”
“左相!”她猛地指向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宗正,“你身为宗正,不思如何遴选宗室贤良,以备不测,反在此哭哭啼啼,以祖宗之法压朕!朕看你……是老糊涂了!即日起,革去宗正之职,回家颐养天年!无诏不得入宫!”
“还有你们!”她的目光扫过其他几个跪地死谏的重臣,“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一月!再有妄议后宫、动摇国本者——”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杀机:
“杀无赦!”
“轰——!”
恐怖的杀意如同实质!整个金銮殿的温度骤降至冰点!所有大臣都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停滞了!那几个被点名的大臣更是面如死灰,浑身瘫软!
凤倾歌冷冷地收回目光,如同扫视蝼蚁。
“退朝!”
她拂袖转身,明黄的背影消失在御座之后的金色屏风里,只留下满殿死寂、冷汗涔涔的臣子,和那被拍裂的御案一角,无声地诉说着帝王之怒的恐怖。
后宫,旨意下达的速度快如雷霆。
大批内侍和宫卫涌入各宫苑,面无表情地执行着遣散命令。没有哭闹,没有反抗——在女帝那滔天的怒火和铁血手腕之下,无人敢有半分质疑。那些曾经或明媚、或俊朗、或才情横溢的男子,在丰厚的赏赐和宫卫“护送”下,如同被清理的物品,迅速而沉默地离开了这座象征着无上荣宠、也埋葬了无数青春与野心的深宫。
不过半日,喧嚣了百年的东西六宫,彻底陷入一片死寂。华丽的宫苑空空荡荡,只剩下风吹过回廊的呜咽,仿佛在哀悼一个时代的终结。
凤倾歌独自一人,站在凝香苑空旷的庭院里。
这里,曾是她导演那场“假戏”的地方。
也是……彻底将玄宸推走的地方。
她看着空无一人的殿阁,看着那依旧华丽的陈设,眼中没有半分留恋,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陛下,太医来请平安脉了。”贴身女官小心翼翼地禀报。
凤倾歌收回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让他进来吧。”
太医战战兢兢地为凤倾歌诊脉,眉头却越皱越紧。女帝的脉象……沉郁凝滞,心火虽被丹药强行压制,却如同一座被强行封住的火山,内里依旧岩浆翻涌,凶险万分!更有一股深沉的、几乎化不开的郁结之气,盘踞在肝脉,损及根本!这分明是……心病深重,五内俱焚之兆!
“陛下……”太医斟酌着词句,冷汗直流,“您……您仍需静心调养,万不可……再忧思过甚,动气伤肝啊!”
凤倾歌闭着眼,仿佛没听见。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束着的玉带。
那玉带之下,贴身藏着的,是一方素帕。
帕上,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个模糊的、戴着玄铁面具的侧影。
那是她多少个不眠之夜,对着东偏殿的方向,一针一线……绝望的描摹。
遣散了后宫又如何?
压下了朝堂的反对又如何?
这空荡荡的宫阙,这万里锦绣江山……
没有那个人……
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座……更华丽、更冰冷的囚笼。
女官捧来药盏,苦涩的药气弥漫开来。
凤倾歌睁开眼,接过药碗,看也不看,一饮而尽。
药汁的苦,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她望着宫墙外那片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天空,唇边缓缓溢出一丝极淡、却无比苍凉的笑意。
宸儿……
你看到了吗?
这江山,我替你守着。
这后宫……为你……空了。
这百年……我等着。
等着……你回来。
或者……
等着我……油尽灯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