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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港的晨雾尚未散尽,远洋而来的潮气在市舶司外的青石道上凝成细密的水珠,踩上去便带着微凉的湿意。

海面上,泊着的各国舟楫桅杆林立,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片随风颤动的森林。港口的海鸥盘旋呼啸,偶尔掠过船舷,带起几声惊呼。

市舶司的译馆今日格外热闹。

三层的木楼窗扉大开,来自南洋、大食、天竺的多国译使围坐于堂中,每个人面前摊着记录册与细笔,神情严肃而专注。空气里混杂着海盐味、药草味与墨香,令这座建筑既像官署,又像学堂。

来自格物院的数名学者正搬运绘图器具、星象盘与记录模型,准备记录今日的来客所述之事。

因为——

今晨被渔船救起的那名“漂流者”,肤色黝黑如古青铜,手臂纹着奇异的白色线条,语言谁也听不懂。

他安静地坐在堂中央的榆木长榻上,目光沉稳,仿佛经历风暴后依旧坚硬如铁的礁石。

翻译阵列依次排开。

第一层是懂南海岛语的水军牙兵。

第二层是熟悉大食商路方言的市舶司译官。

第三层是精通古式洋舶通语的天竺僧。

最后一层,才是通晓多国语言的玄朝总译使袁景。

如此繁复的链条,只为弄清他来自何方。

?

袁景先以通用礼语向漂流者致意:“你来自何处?可否述说遭遇?”

牙兵将此语转成南海岛语,岛语译成另一岛语,再由大食语转向天竺语,最后又回到一种玄朝学者勉强能理解的通商话。

整整七次转译,话音才抵达漂流者耳中。

众人屏息。

漂流者抬起头,他的眼睛呈深棕色,在阳光下几乎映成金色。他沉吟片刻,用一种节奏奇特、音节仿佛海浪拍礁的语言缓缓回答。

声音低沉而带着沙哑,宛如长期与海风搏斗之人的嗓音。

经七次转译后,袁景终于听懂了其中意思:“他说,他们来自……海的尽头。”

堂中一片寂静。

年轻的学者们呼吸都慢了半拍。

“海……有尽头?”有人低声喃喃。

?

漂流者继续说。

他所述的故乡,地在烈日之下,白日里影子短得几乎消失;夜里,星辰在头顶像燃烧的火团;雨季时海面会发出幽蓝的光,仿佛无数萤火沉在水底。

学者们立刻提笔飞速记录。

格物院的杜衡揉着额头:“他说的‘影子短’,是不是指……赤道?”

另一个学者立即点头:“很可能。他从赤道附近漂来?那海域的流向……或许能验证。”

有懂南海航路的老舵手沉声道:“若是赤道海面发光,那可能是……磷光海。海浪翻涌时,海底生物会亮。”

有人却摇头:“可磷光海呈淡蓝,他描述得更亮……是否是海底火山区域?”

众说纷纭,反倒令气氛愈发热烈。

漂流者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细绳以某种奇异的结法打成环扣。

他将布袋轻轻放在木桌上。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袁景点头,请他打开。

布袋里倒出的东西,让在场所有人瞳孔微缩。

几粒形状奇特的种子,硬壳似铜,表面隐隐呈暗红色。

两块矿石,其质地仿佛铁,却在光下泛出淡金色。

还有一节形状弯曲的白色器物,不知是骨头还是某种工艺制品。

格物院学者立刻围上去。

“此种子我未见过。”

“壳纹太坚硬,硬度堪比小铁片!”

“这矿石……若能冶炼,也许可成新型合金。”

年轻学者李慎更是激动得脸红:“李子清先生一定要见见!这些东西都能补全我们《四海舆图》的西南方缺口!”

?

翻译再次进行。

漂流者描述了他们的家乡森林中栖息的巨鸟、会在夜里发光的鱼、像山一样高的浪潮——所有这些,通过层层语言转译,最终以古怪却富有想象力的文字落在玄朝学者的册页上。

袁景边听边愈发动容。

他忽然意识到——

语言再不同,人类对世界的惊奇却从未改变。

只是不知道对方是否能明白,他的故事,将成为玄朝史书中第一次准确记录“赤道以南海域”的文献。

?

午后阳光斜照进译馆,木地板上的光线呈温柔的金色。

市舶司主事白仲山亲自赶到,面带郑重之色:“新君有旨——让格物院与海军交接此事,可将漂流者安置于港务署善堂,悉心照料。”

袁景点头:“他受风浪折磨太久,需静养。”

漂流者握紧手中的淡金色矿石,比划着某种手势。

七次转译后,袁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说:

那是他族人无比珍贵的陪葬石。

他愿意送出,只求玄朝人不要驱逐他。

堂中诸人尽皆沉默。

袁景缓缓走上前,用最笨拙的通商话,一字一句地回道:

“玄朝……不驱逐。你……是客人。”

漂流者愣了愣,脸上露出迟到许久的安心。

?

傍晚,海风带着潮湿而温润的气息吹向整个港口。

格物院学者背着满满两箱记录册,兴奋得宛如刚发现新大陆的孩子。

一名海军都尉边走边低声道:“他提到的‘会发光的海’……我记得东海某段也出现过类似记载。”

另一人点头:“安东巡海时,渔民曾说过夜海会亮……也许是同一洋流的延伸。”

两人对视,心底升起某种难以言说的悸动。

——或许玄朝的海疆,并没有尽头。

——或许世界,比他们想象的更大。

市舶司的钟声在黄昏中回响。

大海静静伸展在天边,宛如一张等待人类书写的新卷。

而那名漂流者,在海风中闭上双眼,似是终于远离风暴的怀抱,第一次安稳地睡去。

风声像被什么压住了一般沉闷下来,仿佛整座焚羽城的气息都被悄悄抽走了一半。

尘妤站在阶影后的暗处,掌心压在胸口的位置,那里隐隐生疼,像有什么东西正缓慢翻腾。

她不敢让任何人注意到这一点。

因为她能感觉到,那不是普通的心悸。

那是火脉在试图挣脱。

她的呼吸被迫放慢,一寸寸压住胸腔深处的躁动,像是按住一只在暗夜里睁开眼的野兽。

脚下的青砖微凉,倒是让她稳住几分。

她依旧保持着之前那副冷静理性、几乎不带温度的神情,像是宫中随处可见的文官影子。

无人会将这种人看得太重,也无人会怀疑。

但她知道,这份平静随时会破。

前方的台阶上,宁凡还在听那老术士讲述“火脉之衰”的旧说,那是一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重感。

尘妤的耳朵却嗡得一声。

她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她听到的只有自己体内火脉被拉扯的声音,像极深处的火被风舔起一簇。

她抬眼的一瞬,瞳孔轻轻收缩。

天光像被剪开了一道缝。

那缝里溢出一种无法言说的赤光。

尘妤足尖一紧。

火脉……又在异动。

她指尖不受控地轻抖,像是被火丝烧过。

就在此时,一只手突然按上她的肩。

轻,却足以让她全身血脉瞬间警醒。

尘妤几乎是瞬间转身,动作轻快敏捷,像锋刃反射的光。

来人却只是一名不起眼的礼部从吏,眼神有些惶然:“大人,殿下请您上前。”

尘妤缓慢收回那点过于敏锐的反应。

“我知道了。”

她声音稳得像是沉在寒井里的水。

可她掌心仍在轻微颤动。

那从吏走远后,她微微靠近柱影,让自己短暂隐藏在阴亮交界处。

火脉在此刻意外地平静了一瞬。

仿佛这半寸阴影,便足以把它压住。

她抬眼望向殿台上方,宁凡正在俯身查看那道新刻出的火纹图样。

线条细而锐,像烧灼在石上的刀痕。

尘妤胸腔深处微微一跳。

那图纹的勾折方式,与她方才火脉异动时,在脑中闪过的光形……几乎完全一致。

一种极不祥的念头从脊背下端缓缓爬起。

她必须确认。

必须尽快。

尘妤缓缓上前。

她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自己体内火脉像在石壁间摩擦,发出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声响。

宁凡听到脚步声,只抬眼扫她一瞬。

那一眼却像定住了尘妤心底所有翻涌。

“你脸色不好。”

宁凡说。

尘妤指尖微敛,袖中轻垂,像是被什么压着。

“天光太烈,久站而已。”

她的声音冷清、从容、毫无破绽。

但宁凡皱眉的程度加深了些。

他低声道:“若有什么异状,必须立即告诉我。”

尘妤眼睫动了动。

那瞬间,火脉再度震了一下。

像回应,又像警告。

她不得不移开视线。

“殿下多虑。”

这三个字安稳清澈,却隐着被火压住的轻颤。

宁凡定定看着她,像想从她眼底剥开一层薄雾。

他总觉得她最近不对劲。

从北荒回来之后,她像是被夜色比平常更厚重地包裹了一层。

她的沉静变深,她的冷静变冷。

甚至连她的影子,都比以前更安静。

宁凡心中升起一种近乎直觉的警惕。

他再想问,却被身侧的术士打断:“殿下,此纹不寻常,像是……像是第七火钟被惊动时,地脉浮出的火痕。”

宁凡骤然回头。

尘妤的心也在这一瞬狠狠一跳。

第七火钟。

她的火脉恰恰曾在那一夜,受到过最强烈的牵引。

她下意识轻呼吸,却是在克制胸腔的剧痛。

石台上,术士继续阐述古籍中的禁言。

“火钟若动,火脉必乱。若有人火脉与其共鸣……那人便是——”

轰。

尘妤的心像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

她不敢听下去。

一股炙热的光突然在她耳后炸开,像火花窜到眼前。

尘妤掌心猛地收紧。

她感觉到——

她的火脉正在回应石纹。

回应火钟。

回应……某个从未被开启的命数。

宁凡正在转头看向她。

那一眼若落下,她所有隐藏便会在瞬间被揭穿。

尘妤在那极短的一瞬,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吸气。

压住胸腔深处翻腾的火。

强行稳住。

像把火封进泥土里。

下一息,她的表情恢复到平日那般冷静无波。

宁凡的目光停在她脸上几秒。

她没有露出破绽。

然而她背脊已被冷汗浸透。

术士声音继续回荡在殿台上空。

“——那人便是火钟的引子。”

风停住。

尘妤呼吸微滞。

她知道这句话。

她比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句意味着什么。

火钟引子。

那不是荣耀。

那是引燃灾劫的前身。

能唤醒古火……也能被古火吞噬。

尘妤胸腔深处又痛了一瞬。

宁凡却缓缓抬眼望向远处天幕,似在将所有可能在脑中一一排列。

他还不知道。

他还未意识到——

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或许正是那句古言的应验。

尘妤强撑着平静站在他身旁,像站在风中的一支细簪。

细,却倔强。

下一刻,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自殿外闯入。

是军令官。

脸色焦灼,像风刮出来的刀痕。

“殿下!北面地脉忽然震动!火线出现断裂迹象!”

宁凡猛地转身。

尘妤心口的火脉也狠狠一抽。

像在回应那句军报。

像在被远方什么东西牵扯。

她站直的背脊轻微晃了一下。

宁凡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那一瞬,她皮肤下的火脉像要透过衣袖跳出来。

尘妤收了口气。

“我无事。”

声音冷清,却带着一丝克制不住的虚弱。

宁凡的眉骨沉了下去。

“你跟我一起去。”

尘妤抬眼。

那眼神清冷,却有瞬间的松动。

宁凡看着她,说得很轻,却极笃定。

“你不对劲,我看得出来。”

尘妤喉间轻紧。

风声像割过耳廓。

她却只能弯眼露出一抹极浅的礼节性弧度。

“殿下误会了。”

那一瞬,她的心痛得更厉害。

因为她知道——

她无法与他同行。

她不能。

火脉会在北面地脉更剧烈的波动下被彻底拖出。

她会暴露。

她不属于站在殿下身侧的那一列光。

她属于暗处,与火同生,也与火同亡。

可是宁凡已经转身走下台阶,沉声道:“随我来。”

尘妤被迫迈步。

她的足尖刚触及台阶,一阵刺痛沿着脊骨直冲上脑。

那是火脉的反噬。

她低低吸气,控制住身体不至于发抖。

阳光被云遮住了一瞬。

整个焚羽城仿佛瞬间沉入一片灰色的波涛。

尘妤抬头。

远方的天色像被什么力量狠狠拉扯,呈现出一丝极不寻常的赤线。

那赤线从地脉深处浮起。

像在呼唤。

像在召回。

像在认主。

尘妤的瞳孔轻轻缩紧。

她知道那是什么。

她胸腔深处的火脉在回应。

回应那赤线。

回应……火钟。

她的呼吸终究失了稳。

宁凡正要回头看她。

尘妤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做了决定。

她的身形轻轻一转。

从明光的台阶,踏入阴影的另一侧。

她像风中一缕暗火,轻轻熄灭,又悄然燃起。

然后——

从众人眼前消失。

像从来没来过。

殿台上的风卷起灰尘。

宁凡猛然回头,只看到空荡的台阶。

尘妤已不在。

他的心沉了下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蔓延。

“尘妤!”

他第一次在如此公开的场合喊出她的名字。

声线沉,几乎带着压抑的焦灼。

但回应他的,只有风吹动火纹石台的细碎声。

远处天幕上的赤线越发明显。

像一条被唤醒的古蛇,从地脉深处探出头来。

宁凡的眉锋几乎要裂开。

他知道那赤线意味着什么。

他更知道——

尘妤绝不会无缘无故地从他身边消失。

除非——

除非她正在经历,他无法想象的痛。

或者,她身上藏着,他从未察觉的秘密。

他喃喃道:

“你到底……是谁?”

风声在这一刻又沉下来。

焚羽城的天色像要塌陷。

而尘妤的身影,正奔向城的另一端。

奔向那条赤线。

奔向——她命中注定要面对的火。

尘妤踏入城廊阴影的那一刻,呼吸终于不再被阳光逼得发紧。

她像从滚烫的铁片上逃回了冷井边,身上的火脉也随之收束了几分。

可那股隐藏极深的灼热仍在胸腔底部翻滚。

像一只被唤醒的火兽,正用力擦着自己的骨笼。

她掌心抚在石壁上,指尖微凉,掌心却滚烫。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阴廊深处传来细微的滴水声,像是地脉深处正在滴落的火血。

尘妤闭上眼。

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

她已经压不住了。

她从袖中摸出那块始终贴在胸口的小玉片,玉面平整,纹路朴素,却在此刻透出一丝与地脉相同的赤光。

那赤光像心跳一样,一明一暗。

她指尖一紧。

这是她一直藏得最深的东西。

她甚至从未让宁凡看见过。

玉片此刻的光芒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明亮。

像是在回应远处的火钟。

尘妤的呼吸倏然变浅。

她的火脉不只是在反应地脉的震动──

是玉片在引她。

是某种古老的契约在呼唤她。

她必须离开这里。

必须在火脉彻底失控之前,找到能让它安息的地方。

她抬头看向阴廊尽头,那道出口像裂开的黑缝。

“不能再被殿下看到。”

她低低地说。

声线轻,却带着一种几乎要碎掉的克制。

脚步声从外面急速传来,是宁凡的禁卫。

尘妤心脏猛地一缩。

他们是来找她的。

她不能被找到。

否则火脉一旦暴走,她不仅无法压住自己的秘密,也会牵连所有靠近她的人。

她脚尖一动,跃上回廊的高梁,动作轻快无声,如暗火掠过。

禁卫冲进阴廊时,只看到空荡的影子。

他们的脚步声在回廊里撞出回声。

“人不在!”

“传殿下!”

“封这边的所有出口!”

尘妤静静伏在梁上。

她的呼吸极轻,轻到像一缕将熄的火。

可胸腔里那团火,却越跳越快。

像要从骨里冲出。

她知道这是火脉与地脉相互牵引的征兆。

也是火钟引子觉醒的前兆。

她不能在城内继续忍受这股牵扯。

否则整个焚羽城都会被她的火脉波动牵累。

腿部微一用力,尘妤纵身跃向另一条更深的暗道。

那是通向城下地窟的路。

只有那里──只有地下深处埋着的那口古井,能暂缓火脉的失序。

她像一束掠过风缝的暗光般穿梭在阴影之间。

而在另一侧。

宁凡踏上殿下长阶时,已经听见回廊中传来的封锁令。

他的心沉得厉害。

“她不会无缘无故失踪。”

宁凡的声音低,却带着锋。

“传我令──”

“从即刻起,全城分四路搜索,尤其是北廊与旧井方向!”

禁卫领命而去。

宁凡却依旧站在阶影下。

他的手指轻轻触碰过刚才尘妤站立的位置。

那里不剩任何余温。

只有风。

以及……一种他无法形容的空。

那种空让他想起曾在北荒风暴中见过的景象──

风暴眼中心的寂静。

宁凡从那寂静里意识到一个可能性。

尘妤正在躲避他。

而她不是为了避开追问。

而是为了保护他。

宁凡指节绷紧,掌心微微发白。

“尘妤,你到底在承受什么?”

风吹过时,带来一丝微弱却诡异的热。

他猛然抬眼。

天幕中那条赤线正在扩大,像被什么力量从地心一寸寸拖上来。

火钟……确实被惊动了。

这绝不是巧合。

尘妤的异动、她的失踪、火线的浮现……全部在同一时刻发生。

宁凡胸腔的痛意被急速压下,他的脚步已经向北而去。

他要找到她。

无论她在逃避什么。

无论她背负着什么秘密。

他都要找到她。

而在城的另一边。

尘妤终于抵达城下的旧井。

井口被厚重的铁栏封住,多年无人涉足,周围荒草枯黄,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尘妤轻轻叩动井栏上的三个位置。

铁栏无声地滑开。

井下吹来一阵极寒的风。

那寒意与她胸腔中的火形成强烈对冲,却让她有一瞬的喘息。

火脉被冰风压住。

她握紧栏边。

脚尖一落──

坠入井中。

井壁湿冷,旧苔滑腻,她却如一片黑影稳稳降落在深处。

越往下,空气越寒。

寒意刺骨,却让她体内几乎要爆裂的火脉被迫收缩。

她终于在井底稳住了自己。

深处一片幽暗。

只有井壁上残留的旧纹,在火脉共鸣下被微微点亮。

那些纹路像古老的火鸟羽迹。

也像某种被封印已久的符。

尘妤慢慢闭上眼。

她胸腔中的火脉像被冰水浸透,终于得以平息几分。

可那只是一瞬。

下一息,一阵更强烈的牵扯从地底深处传来。

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的名字。

像有什么力量,正在以古老的方式唤醒她脉中潜伏的那一部分。

尘妤睫毛微颤。

她喉间一声轻呼。

那不是痛。

那是……觉醒。

她抬手看向自己的掌心。

一道细到几乎看不见的赤光,从她掌心的脉线上浮起。

像一条极细的火丝。

正沿着她的血,往心口方向延伸。

尘妤眉心发紧。

“……来了。”

她知道这是命数的一部分。

她无法逃避。

她也无处可逃。

井底的风停住。

整片黑暗像突然被某种力量撑开。

尘妤抬头。

那一瞬,她看到井壁深处的纹路正在复苏。

一线、一羽、一火。

宛如千年前被封印的火鸟,正在展开第一片羽翼。

赤光在黑暗中慢慢亮起。

像一只眼睛。

正从深处睁开。

尘妤的心被那一瞬攫住。

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她的火脉正在被召唤。

而她──

正在成为火钟的唯一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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