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三楼最深处,那间铺着羊绒地毯、燃着沉香的静室内。
烛火轻晃,淡金色的光辉映照着宁凡的面庞。
他低头翻阅着谢鸢递来的密报,眉头却越皱越紧。
“公子。”
谢鸢轻声开口,语气里却带着一丝肃然。
“黑沙寨近一月的客商名单,我已整理完毕,这一份,是我筛出来的异常名单。”
“陌生面孔过多,而且,有些人的外貌……”
“与大秦一些将门之人颇为相似。”
宁凡微微一愣,接过那份薄纸,翻阅的手却顿住了片刻。
纸张上密密麻麻地列着人名、容貌特征、出入时间与所带货物。
每一行都工整有序,字迹清秀中不乏凌厉。
一些名字旁更是用朱红圈出,旁边写着“疑似大秦某某军副将”“疑似密卫旧人”等字样。
“……岳凌风。”宁凡低声呢喃着,脑海中浮现出谢鸢之前提到的那段传言。
——黑沙寨的首领,岳凌风,原是大秦密卫统领。
十年前因卷入皇室暗杀案被追杀,一夜之间血染皇都。
带着残部逃入北荒,之后在此地重整旗鼓。
宁凡指尖缓缓摩挲着纸角,眼中一抹寒意浮现。
若这份名单所言属实,那岳凌风之事,恐怕并非弃子苟活那么简单。
大秦三皇子一系……会不会就在他背后?
他眉头紧锁,心中却早已有了计较。三大寨子若真被三方势力掌控。
那这北荒之地便不仅仅是乱地,更是藏龙卧虎之所。
片刻沉默后,他缓缓收起密报,转头看向谢鸢,声音低沉却温和。
“以后别叫我殿下,在这儿,叫我公子。”
谢鸢垂首应下,语气恭敬,“是,公子。”
宁凡起身,望向窗外略带灰色的天色,转头叮嘱道:
“你照旧打理你这边的生意,顺便多注意些城中动向,尤其是三大寨近段时间的动作。”
“若是岳凌风与大秦真有关联,那我怕这北荒,迟早要起风雷。”
“属下明白。”谢鸢神情肃然。
宁凡点了点头,与苏苏从后门悄然离开青楼。
他没有去热闹的街市,而是直奔此地县衙——
他想亲眼看看,大玄在这片土地上,究竟还剩下多少体面。
荒关县衙,位于城池北侧最偏远的一条小巷内。
两人刚踏入巷口,便觉脚下尘沙飞扬,荒草丛生。
破败的石狮子趴伏在大门前,脸面模糊不清,仿佛多年无人修葺。
县衙门前那块“官府”匾额,也早已斑驳不堪,边角翘起,木头几近腐朽。
苏苏看了一眼,小声喃喃道:“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宁凡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眼那座门楼,缓步走了进去。
院内一片静谧,杂草从墙根生起,墙面斑驳开裂,几间屋子摇摇欲坠,仿佛一场风雨就能将其吹塌。
更令人震惊的是,院内竟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就在两人疑惑之际,一个瘦弱的七八岁孩童从正堂一角跑了出来。
见到他们两个,吓了一跳,连忙转身跑入屋内,边跑边喊:“爷爷,有人来了!”
片刻后,一位须发皆白、拄着拐杖的老人缓缓走出,步履蹒跚,却神色恭敬。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衣,腰间只挂着一个破旧的木制腰牌,笑容和气:“两位公子,是来办事的吗?”
宁凡略皱眉,道:“你是……这县衙的官?”
老者微微颔首,声音里透着一丝沧桑,“老朽韩仲庭,现为荒关暂代知县。”
“也没什么正式的任命了,先前官府的几位大人。”
“早在数年前便或调或死,如今……只剩我和那孩子。”
宁凡沉默片刻,道:“你们两人撑着整个县衙?这里不是大玄的地盘吗?”
韩仲庭笑了笑,眼中满是疲惫,“地是大玄的地,可心不是。”
“北荒自古混乱,三大寨子割据,强龙难压地头蛇。”
“上面想派人下来,来得了、留不住;想插手事务,又无人敢管。”
“这县衙……也就只剩一副空壳罢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能留下的,要么怕死、要么穷苦。”
“我既无儿无女,死在这儿也没什么可惜。”
“那孩子,是邻人托付的孤儿,我教他认字识人,权当传承些许东西。”
苏苏轻轻握住了拳头,低声呢喃:“这就是……朝廷的边关?”
宁凡没有说话,只觉胸中沉沉。他看着这位瘦弱却坚毅的老人。
又看了看那小孩躲在门后,露出一双好奇又清澈的眼睛,心中忽然浮起一股无名怒火。
“大玄怎么就让你们变成这样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低哑。
他忽然转头,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老丈,你若愿意,暂且守着这地方,过几日。”
“我会替你调些人过来,把这县衙……重整。”
韩仲庭怔了一下,随即弯腰拱手,语气颤抖中满是感激,“老朽……谢公子大恩!”
宁凡没有再多说,只是轻轻点头。他望着破败的院落,心中却已悄然有了新的打算。
北荒,不该是这般模样。
而他宁凡,既踏入这片土地,便要让它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