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黑暗中，志远突然开口，\"厂里那边...你有什么打算？\"
这正是林雅最纠结的问题。按照惯例，女工怀孕后会调离一线岗位，但她作为技术副厂长，工作性质特殊。
\"我想先不公开，\"她谨慎地说，\"至少等三个月稳定期过了再说。\"
志远沉默了一会儿：\"那技改项目呢？你刚谈成的那些合作...\"
\"我会安排好。\"林雅打断他，声音不自觉地带上防御色彩，\"不会因为怀孕就放弃工作。\"
\"我不是这个意思。\"志远叹了口气，\"只是担心你太累。而且...妈那边...\"
提到婆婆，林雅浑身一僵。陈母知道后一定会要求她立刻放下工作，安心养胎——这正是她最害怕的局面。
\"先别告诉你父母，\"她轻声请求，\"等我们想清楚再说。\"
志远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这个沉默的回应让林雅心头一沉，但她太累了，很快在志远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志远就请了假陪她去厂医院。妇产科的张大夫是陈母的老同学，见到他们时明显有些惊讶。
\"小林怀孕了？好事啊！\"她热情地招呼林雅躺上检查床，\"你婆婆知道肯定高兴坏了！\"
林雅和志远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检查过程很顺利，张大夫确认怀孕约七周，各项指标正常。
\"不过，\"她推了推老花镜，\"小林有些轻微贫血，工作别太拼了。前三个月最要当心，最好请假在家休息。\"
\"这恐怕...\"林雅刚要反驳，就被志远捏了捏手。
\"谢谢张大夫，我们会注意的。\"他抢先说道。
走出医院，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林雅刚想开口，志远就拦住了她：\"别在这儿说，回家商量。\"
回家路上，两人都心事重重。林雅知道志远在顾虑什么——张大夫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陈母，他们瞒不了多久了。
果然，午饭刚过，门就被敲得震天响。陈母满脸喜色地冲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大包补品：\"这么大的事也不早点告诉我！\"
\"妈，我们也是刚确认...\"志远试图解释。
\"张姐都跟我说了！\"陈母直接无视儿子，一把拉住林雅的手，\"从今天起，你就别上班了，在家好好养着。工作哪有孩子重要！\"
林雅强忍不适：\"妈，我身体很好，医生也说...\"
\"医生说了要休息！\"陈母不容反驳地打断她，\"志远，你去跟郑书记说，小林要请长假。\"
\"这...\"志远为难地看向林雅。
林雅深吸一口气：\"妈，我手上有重要项目，不能半途而废。我会注意身体的，您别担心。\"
陈母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什么项目比我们陈家的孙子重要？你知道志远他爸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妈！\"志远终于忍不住了，\"小雅刚回来，您别这样。\"
\"我哪样了？\"陈母突然红了眼眶，\"我这不都是为了你们好吗？你那些同学，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们倒好，结了婚还各忙各的...\"
这场争执最终以林雅承诺\"减少工作量\"告终，但双方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休战。陈母走后，屋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去给你熬点鸡汤。\"志远逃避似的钻进厨房。
林雅坐在沙发上，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她理解婆婆的期待，也明白志远的为难，但为什么没人问问她的想法？她的工作、她的理想、她的身体自主权，在这些传统观念面前似乎不值一提。
晚上，郑书记亲自打来电话，祝贺他们即将为人父母，同时委婉地询问工作安排。林雅坚定地表示会继续负责技改项目，只是减少出差和加班。挂断电话后，她发现志远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志远摇摇头，\"就是...你真的能兼顾吗？\"
\"我不知道。\"林雅诚实地说，\"但我必须试试。\"
第二天上班，林雅明显感觉到厂里气氛不同。走廊上，工人们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办公室里，同事们说话都下意识放低音量，仿佛她成了易碎品。
\"林厂长，这些重活我们来就行！\"技术科的小张抢过她手中的资料箱。
\"您坐着休息，我去车间跑一趟。\"年轻的技术员小刘自告奋勇。
这种过度的照顾让林雅既感动又烦躁。她不再是那个凭实力说话的林副厂长，而只是一个需要特殊对待的孕妇。
中午在食堂，她终于爆发了。当食堂大师傅特意给她多盛了一勺肉，还念叨着\"孕妇要多吃\"时，林雅啪地放下餐盘：\"我和大家吃一样的就行！\"
所有人都愣住了。林雅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谢谢大家关心，但我还是我，只是恰好怀孕了。工作上的事，一切照旧。\"
这番话很快传遍了全厂。下午的技改会议上，郑书记特意提到：\"林厂长虽然怀孕了，但工作能力不受影响。大家要像往常一样配合她。\"
散会后，志远悄悄拉住她：\"你太强硬了，妈知道会不高兴的。\"
\"那我该怎么做？\"林雅压低声音，\"难道怀孕就等于废人一个？\"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林雅疲惫地打断他，\"我只是...需要时间适应这个新身份。\"
当晚，林雅在浴室里对着镜子观察自己依然平坦的腹部，一种不真实感油然而生。这个尚未成形的小生命，已经彻底打乱了她的生活节奏、职业规划，甚至婚姻关系。
\"小雅？\"志远轻轻敲门，\"你还好吗？\"
林雅打开门，看到志远眼中的担忧，突然鼻子一酸：\"我害怕...怕做不好妈妈，也做不好厂长...\"
志远紧紧抱住她：\"我们一起学。就像学开机床、学德语那样，一步步来。\"
这个朴实的比喻让林雅破涕为笑。是啊，她从来不怕挑战，为什么这次如此恐慌？或许正因为这个挑战关乎一个全新的生命，关乎她与志远的未来，关乎事业与家庭的平衡...
夜深人静，林雅靠在床头翻阅从德国带回的资料，志远则在一旁研究孕妇注意事项。两人时不时交换一个眼神或一句感想，默契如初。
窗外，纺织厂的夜班机器声规律如心跳。在这个普通的冬夜，一对年轻夫妻正学着接受生命赋予他们的新角色，而那个尚未出世的小生命，已经悄然改变了他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