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坊」玻璃厂投产那日,京城东南方的天空被窑火映得通红。李静言立在高耸的烟囱下,望着源源不断被运出的玻璃原片,耳畔是工匠们搬运时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她摩挲着袖口暗藏的火漆印——那是与宫中采办司连夜敲定的第一批订单凭证。
正当工坊内一片热火朝天时,西北方向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二十余骑快马踏起滚滚烟尘,为首的玄衣男子腰间玉带鎏金,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七王爷萧景珩。李静言心头微颤,她虽提前疏通了宫中关节,但王爷亲临仍是意料之外。
“李姑娘果然名不虚传。”萧景珩翻身下马,目光扫过堆叠如山的玻璃箱,“听闻这琉璃镜能照见鬓角白发,本王倒要见识见识。”话音未落,随侍已捧出特制的落地镜,镜面将午后阳光折射成细碎金芒,映得王爷玄袍上的暗纹栩栩如生。
李静言适时上前:“王爷请看,这镜面平整度较前朝琉璃镜提升十倍有余,更不会因时日长久而雾化。”她抬手轻触镜面,指尖划过处毫无阻滞,“且工坊新制的铅玻璃,硬度堪比青玉,正是打造首饰器皿的上佳材料。”
萧景珩突然逼近,沉声道:“本王府中藏有西域进贡的水晶灯,烛火透过却朦胧如雾。若能...…”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只见刘员外带着数十名村民闯过工坊大门,手中高举写满“妖器惑世”的白布幡。
“王爷明鉴!”刘员外扑通跪地,额头撞得青砖作响,“此镜照人五脏俱现,定是勾魂摄魄的邪物!前日邻村孩童照镜后高烧不退,分明是中了妖术!”人群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几个老妪竟当场跪地叩拜。
李静言心中冷笑,这等下作手段她早有防备。她示意工匠抬出特制的演示台,将琉璃镜与铜镜并排摆放,又取来盛满清水的陶盆:“各位可知,铜镜照物模糊,乃因铜面易氧化;而琉璃镜透光,是因...”她突然将琉璃镜浸入水中,“请看——”
水面下的镜面依然清晰映出人影,而旁边的铜镜已泛起绿锈。李静言又取出两块玻璃,一块涂满墨汁,一块保持通透:“所谓‘照见五脏’,不过是光线折射的把戏。”她将墨汁玻璃覆于烛火之上,跳动的火苗顿时化作幽蓝鬼火,引得人群惊呼后退。
“诸位莫怕!”李静言掀开墨汁玻璃,烛火恢复如常,“这便是光线的奥秘。若琉璃镜真是妖物,此刻王爷岂会安然无恙?”她转向萧景珩,眼中闪过狡黠,“王爷身为天潢贵胄,若真有邪祟,又岂敢近身?”
萧景珩抚掌大笑,腰间玉佩叮咚作响:“好个伶牙俐齿的李姑娘!本王倒觉得,这琉璃镜正适合装点王府新修的水榭。”他取出镶金边的卷轴,“这是宫中特批的免税文书,三日内送往户部备案。”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刘员外脸色惨白如纸,被家丁架着踉跄离去。李静言望着远去的人群,目光落在天边渐沉的夕阳上。她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江南丝绸商已放出话来,要联合抵制玻璃器皿;而西域商队也正加急运送大批水晶,试图抢占高端市场。
暮色四合时,李静言独自登上工坊顶楼。脚下是连绵的窑炉,通红的火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取出袖中密信,上面赫然是工部侍郎的亲笔:“欲制玻璃门窗,需解隔热难题...”信纸边缘还沾着些许朱砂,那是内廷司礼监的暗记。
夜风卷起她的裙角,李静言望着京城璀璨的灯火,轻声呢喃:“这琉璃世界,才刚刚开始。”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一片寒鸦,振翅掠过玻璃厂上空,羽翼划过月光,仿佛无数流动的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