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丽酒店26楼健身房里,跑步机的履带嗡嗡作响,汗水顺着锁骨滑进江获屿的衣领。
镜子里映出斜后方那个光膀子的男人,正故意喘着粗气举着哑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位穿着荧光色运动服的女孩。
嗡嗡声戛然而止,江获屿跨下跑步机。“先生。”
他走近那个光膀子的男人,指尖点了点墙上的警示牌,“这儿不让脱衣服。”
男人斜睨着标识,泛着油的胸肌随着呼吸起伏:“老子就脱怎么了?”
江获屿突然凑近半步,眼睛暧昧地上下打量着对方:“没怎么,就是我总是忍不住想看你。”手指虚空点了点那男人微微鼓胀的手臂,“哥你练得真好~我的也不错,你快摸摸我~”
说完就要将自己的上衣下摆撩起来,那男人像触了电般后退,“死变态!”哑铃往地上随意一扔就跑了。
江获屿冷着脸弯腰拾起滚落的哑铃,背后两位女士正在推胸器前低低笑着。
刚把哑铃放回器械区,手表就震动了一下。他闻到了幻觉般的小苍兰香,屏幕上跳动着温时溪的信息。他盯着屏幕轻笑一声,眼底浮起几分纵容的无奈。
拇指解锁手机屏幕时,过高的体温在钢化膜上晕开一片薄雾:【知道了,时间你自己安排,但不能影响其他客人入住。】
温时溪很快回复:【明白了,谢谢江总。】
江获屿重新踏上跑步机,履带堪堪转了三圈又被强制停下。镜面里,汗湿的运动衫勾勒出隐约的肌肉线条,他拿起手机,对准镜中的自己,拍了一张给温时溪发过去:【运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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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健身房对镜自拍,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个世界有文化差异、语言障碍、认知隔阂,但在健身房对镜自拍这个行为,却可以轻易地统一全世界的男人,这似乎是他们之间某种旁人无法理解的默契。
去年温时溪在意大利,在托斯卡纳一个小镇上骑行时,认识了一个罗马尼亚的男人,他的整个社交平台全是人鱼线若隐若现的对镜自拍,还总是私信发给她。
刚开始温时溪还会礼貌的夸赞,后来实在受不了就拉黑了。没有人受得了每次一打开对话框,就有一个油得发亮的米其林轮胎人撞进视线里。
江获屿这张照片其实还好,没有赤身裸体,没有超近距离,但依然让温时溪头皮发麻,连点都不想点开,近乎敷衍地回了一句:【太晚了不要健身,对心脏不好。】
【我心脏没事。】
江获屿在解释,但简单的文字总是无法传达他的情绪。温时溪误以为这又是什么必须保密的暗号,指尖飞快地打下:【明白了,江总,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余绫从上铺踩着梯子下来,蓬松的长发一拧,随意用鲨鱼夹固定在后脑勺,一缕逃脱的头发在纤长的脖子上扫过,“谁要住总统套房?”
温时溪将手机屏幕按灭,长方形的光斑残留在视网膜上,“我今天带那个余奶奶去参观总统套房了。”她往旁边让了个位置,“你是没看到奶奶那个表情,我真的太难受了。”
余绫见她眼眶泛红,便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膝盖。她用手腕抹了一下眼眶:“我本来想用员工折扣给奶奶办理入住的,但奶奶只有一万块……”
温时溪喉头一哽,如果要向余绫和盘托出,便绕不开江获屿。唇瓣几番翕动,有点不想往下说了。
“然后呢?”余绫灼灼的目光追了过来。
“然后就在电梯里遇到了江总,江总听了余奶奶的故事后,就决定免费让她住一晚总统套房。”
她的心情随着余绫的眸光忽明忽暗,直到余绫眼底的疑虑转作欣然,她才在心底长舒一口气。
“这太爽了吧!”余绫一掌拍在沙发扶手上,“江总这么好说话吗?我也要免费住总统套房。”
她朝温时溪挑了挑眉,笑得一脸促狭:“到时候就点你来伺候我。”
“没问题。”温时溪掰了掰手指,“慈母多败儿,就让你尝尝我的棍棒伺候!”
说罢就伸手去挠她痒痒,余绫连连尖叫,在沙发上扭得跟麻花似的:“我要投诉!把你们经理给我找来!”
“不好意思,我就是经理。”
两人闹了一会才停下来,余绫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江总批的哪间啊?总不能是温莎吧。”
“那肯定不能啊!最小一间吧。”这是温时溪自己决定的,她可不敢厚着脸皮要最贵的。
蓦地,江获屿那句“你要什么我都会答应”在耳畔炸开,像一簇火星溅进干草堆。她只觉得浑身血液轰然烧了起来,从耳尖一直焦灼到整个背脊。
她的指尖隔着睡衣布料摩挲着项链吊坠,忽然有点想知道他回去休息了没有,心脏不好还运动,猝死了怎么办。
手机突然在掌心轻颤,桌面通知赫然跳出他的名字,惊得温时溪指尖一抖。
她连忙佯装困了,掩唇打了个绵长的哈欠:“好困,我先去睡了。”声音飘得像雾一样虚浮。直到整个人躲进被窝里,才敢划开那条未读消息。
【一定要先跟余奶奶的家人联系,征得他们的同意才行。】
温时溪先是点了点头,而后才意识到江获屿看不见:【明白了。】
【通知客房部加防滑垫,夜灯得开着,老人有什么忌口一定要问清楚。吃什么药,什么东西相克都得问。】
【最好安排在Suzy值班那天入住,她照顾老人有经验,让她夜间多留心。】
……
江获屿的消息接二连三地涌进来,那些叮嘱密密麻麻地铺开,琐碎得近乎唠叨,仿佛游子远行前打点行装的老母亲,连衣服该带几件都要过问。
江获屿十八岁开始在翡丽酒店集团欧洲地区学习管理,二十四岁正式执掌亚太区权柄,时间沉淀出的老练像一把无形的尺,丈量着温时溪每一个未成熟的举动。
无论是下午在3201套房里的对话,还是这些滴水不漏的周全,都从温时溪心头重重碾过,既叫人神往,又无端生出几分惶惑。
“成为酒店总经理”,这是温时溪深埋在心底最隐秘角落的野心。她从未对谁提起过,怕说出口的瞬间,就会听到轻蔑的笑声。
而此刻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与核心管理层之间横亘着一道鸿沟,那是商海淬炼出的决断,是她尚未攀登过的高峰。
这无声的差距像一把钝刀,正一点点磨着她的信心。她未曾像现在这般失落过,这个如云端星辰般的目标,究竟是不自量力,还是未逢其时?
【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Anything!Anytime!】
任何事情,任何时候……
江获屿的消息突然闯进来,像一束光刺进幽暗的思绪。屏幕上这行字,带着他特有的从容,不留痕迹地化开了她心底淤积的忐忑。
焦虑忽然变得很轻,轻得能随风飘起来。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眼底浮动的星子,被窝里蒸腾的热气渐渐漫上来,裹得她肌肤微微发烫。她想,四月末了,也许该换一床薄被子了。
指尖在对话框里反复敲了又删,那些辗转千回的思虑,到底还是败给了最本真的冲动,她最后只发出孩子气的一句:【江总,余奶奶入住那晚,我自愿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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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江获屿望着屏幕,喉间溢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分明是在教她如何全身而退,这小笨蛋却偏要往荆棘丛里闯。
他将浴袍领口扯正,揉了揉眉心:“算了,说好要给她撑腰的。”
他苦笑着打上一行:【确定入住日期后就告诉我。】
三分钟后,江获屿盯着那简简单单的“晚安”二字,胸口忽然塌陷下去一块,这是温时溪第一次主动示好。他连呼吸都变得很轻,生怕吹散了这点脆弱的暖意。
【晚安。】
发出这两个字后,江获屿整个人趴进蓬松的被褥里,一只小腿向后高高勾起,像只兴奋的大狗突然翘起了尾巴。
28岁人那颗久经商海的心脏,正跳动着18岁少年才有的雀跃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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