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焕哑口无言,李随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院中一片寂静,二人相顾无言。
过了一会儿,屋门从内打开,盛辞月披着披风,面色苍白。
李随意见是她亲自开的门,瞳孔一震,率先反应过来。
“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才他们二人的对话,听到了多少?
盛辞月低着头,哑声开口:“就……刚刚吧。”
江焕面露尴尬。
虽然他手下的人与他都是以朋友相称,但毕竟身份在那摆着,不管遇到什么龃龉,都没有他向别人解释的道理。
但现在不知为何,看见尹怀袖如此虚弱的样子,他竟莫名产生了一种愧疚。
也许是因为几天前才低估了尹怀袖心中的大义,也许是同窗这段时间他真的对尹怀袖产生了一丝挂怀。
不知是哪一种原因的驱使,他竟下意识的开口试图解释:“怀袖,我真的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我……”
“三殿下。”
盛辞月轻轻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抬眸看向他。
“真正的万民书送到了吗?临阳的贪官污吏,整治了吗?”
江焕突然哽住,好半天才艰难开口:“放心吧,证物已经呈交给了父皇,父皇会给临阳百姓一个交代。”
“那就好。”盛辞月点点头,声音微不可闻。
“我……是不是坏了您的计划?”
李随意闻言,恨铁不成钢的偏过头去不看她。
江焕却觉得心口像是被两柄挫刀反复搓磨着,难受地发紧。
经历了这么一遭,命都快搭进去了,尹怀袖居然还在担心是不是坏了他的计划……
江焕活了二十多年,这种感觉还是头一次产生。
此时他万般后悔,怎么那时非要用这种方式来试探尹怀袖呢?
而盛辞月本人则没有那么大的感慨。
她现在只是觉得很累,整个身子都很乏,背后伤口还在细碎又尖锐的疼着。
身体上的疲惫和疼痛让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去思考她是怎么被利用的,江焕又是怎么打算的。
或许也是因为在鬼门关走了一趟,许多事情就莫名的看淡了些。她在听到李随意说的那些话时,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无奈与释然。
她第一次深刻意识到那句话:皇家无情。
也第一次明白了为何曾经爹爹和当今皇帝一起打天下,过命的交情,到最后也要走到立誓无诏不踏出北境,还要送唯一的儿子进京为质的那一步。
江焕利用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是她自己没有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居然真的以为江焕拿她当朋友。
在三殿下眼中,只是一步棋而已。
想清楚了,理明白了,也就没什么可生气的。
见江焕始终沉默,盛辞月闷闷地说了句:“我知道了,抱歉,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什么?
她不知道。
她现在内心很乱,不想见任何人。
江焕见她准备关门,焦急地上前一步,道:“没有!”
“嗯?”盛辞月转身的动作一顿,目光中带着淡淡的疑惑。
江焕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脱口而出了欺骗之言。
事已至此,他几乎是瞬间就作出了决定,开口宽慰。
“你做得很好,那些追杀你的人都已经被抓住了,从他们嘴里一定能得到有用的消息。怀袖,你是功臣。”
盛辞月咬着唇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李随意质疑的眼光看过来,江焕心虚的没敢和他对上,只道:“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这几日我会抽空来看他。”
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其实他刚才说谎了。
那些人在被擒住的时候就全都咬破了齿间藏着的毒药,一个都没活下来。
这次临阳之行,他的计划可以说是全盘失败。
最好的结果就是用万民书作证据,查到临阳县丞私吞田产为止。
至于背后操纵推动风罗种植,促进安乐散买卖的人……
恐怕已经被打草惊蛇了。
……
盛辞月在家养了小半月的伤,才娇气吧啦的准备回书院。
对于被蕤娘发现女儿身的这件事,她一开始还心有惶恐。
得知蕤娘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却一直替她隐瞒之后,感动得一塌糊涂,银票首饰一顿猛塞。
至于帮盛辞月治伤的那位医女,也在某天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乔浦接走,送回飞花阁的据点。
盛辞月甚至没来得及当面给她道个谢。
回到书院的第一天,盛辞月就察觉到氛围不太对劲。
稍一打听,原来是卓姚回来了。
自从上次被盛辞月下手没轻没重的打成重伤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来书院了。
不过这事说来也怪,卓姚都被打成这样了,也没见卓丞相有什么动静——
比如亲自来一趟书院,“特地关照”一下欺负自家儿子的人。
这次卓姚养完伤回来,脾气比以前还要暴躁更多。
仅仅回来三天,就已经“修理”了好几个同窗。
盛辞月简单打听了卓姚的消息,面带惆怅的回了寝舍。
李随意一如往常那样,懒洋洋躺在椅子里,斜靠在靠背上,两只脚跷上桌。
见盛辞月进来,他不动声色的把脚放下来,微微坐正了些。
“怎么了,一脸苦相的。”他主动问道。
盛辞月瞥他一眼,怏怏道:“卓姚回来了,恐怕以后我要被他缠上了。”
“呦,这是后悔了?”李随意打趣她。
“嗯,后悔。”盛辞月咂咂嘴,继续道:“当时打他的时候应该蒙面了。”
李随意:“……”
简单聊完,盛辞月绕过屏风去收拾床铺。把在床头排排坐的玩偶都搓到一边,再把床单掀起来,露出下面拼在一起的两张床。
她一边做这些,一边时不时的瞟向李随意的方向。
听蕤娘说,她受伤昏迷,是李随意送她回来的……
那李随意对她的秘密……知道多少?
思及此处,盛辞月有些不放心,开始拐着弯试图套话。
“咳,那天……多谢你了啊。”她不自然地开口。
李随意随口道:“不谢,小事。”
盛辞月吞吞口水,继续试探:“听说我昏迷了之后,是你带我回来的?”
“那可不?”李随意眼都没抬,开口就是怼。
“你这小菜鸡,看着没几两肉,扛起来可沉得很,差点没累死老子。还好半道上碰见好心人救了一把,不然你这小命难保。”
盛辞月扯扯嘴角,面露尴尬。
她为了缠粗腰身改变身形,腰腹间用的都是加棉的缠带,跟穿了个小棉袄没什么区别。
落水全湿透,可不就得重好几斤吗?
不过李随意既然这么说,应该是没有发现她的身份。
思及此处,她心定了定,轻轻呼了口气。
外间的李随意听着她的动静,唇角微微拉起一丝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