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洗漱完毕的崔恕再次来到灵堂。
他剃净了胡茬,头发整齐梳好,再竖起,衣服整理得一丝不苟,丝毫不见刚才的狼狈与不堪。
我等在檐下,见他神情冷淡,负手而立。
其实,那表情也不算是冷淡吧。
我心想。
此时此刻,望着崔恕面无表情的脸,我觉得那更应该是一种麻木与漠视。
我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从夜晚到清晨,甚至三四个时辰都不到,他竟像换了个芯子,与从前判若两人。
可我依然确定,他还是崔恕,不会有错。
他手里握着我的发簪,从未松开,有下人来告,送葬的宾客马上就要到了,他便低头看一眼簪子,道:“知道了,让大家好生招待客人,切莫伤心过度,失了礼数。”
话毕,他就收起簪子,走向王府大门。
今日的王府好生热闹,来往宾客众多,堪比当年我与崔恕新婚。
我穿梭在人群中,细细看了几眼,发现有些客人也在感叹:“几年前王爷和王妃成婚时我还来吃了喜酒,怎知如今,哎……”
他后半句叹息点到即止。
算了。
不提也罢。
我扭头又去看别人。
然而,就在这时。
一双素轿停在王府门前。
我一看,就瞧见与我生前最为交好的平南郡主任苏宜,正扶着我的父母下轿。
几天不见,父亲母亲好像突然老了几十岁。
他们的腰很弯很弯,我那身为丞相的父亲尚能自持,可母亲却早已哭成个泪人。
“我的栀儿乖巧善良,怎么会就这样……你让母亲以后该如何是好……”
任苏宜红着眼眶位母亲连连拭泪,道:“伯母,别再哭了,阿栀定不想看到你们伤心!从今往后,我便是二老的亲女,一定替阿栀向两位敬孝!”
正说着,她便与我母亲踏入门槛,对上旁边崔恕的身影。
“……见过表兄。”
任苏宜轻轻颔首。
她属皇室异姓宗亲,与崔恕算表亲关系,这样叫他,也是应当。
可崔恕根本不搭理她,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任苏宜很快抬眉。
她盯着崔恕的脸,看了又看,眉心也随之越皱越紧。
直到连我都等得有些急了,她才开口问道:“表兄不难过吗?”
崔恕瞥她一眼。
“什么?”
“苏宜是想问,今日阿栀下葬,满堂宾客皆痛心疾首,唯独表兄一人神情冷淡,苏宜不解,便想问问理由。”
我一怔。
任苏宜是个急脾气、直肠子。
我与她相交甚笃,最知她眼中黑白分明,容不得半分虚情假意。
而她见证我和崔恕相爱多年,如今却见崔恕满脸冷淡,自然就坐不住了。
我很着急,想劝她而不能,只好围在她和崔恕身边打转。
好在,崔恕并没有因为她的尖锐而翻脸赶人。
他只是面不改色的回了一句:“没什么理由。就只是不想做表情而已。怎么,不行?”
我瞬间扶额。
完蛋了。
此刻,我只恨不能捂住崔恕的嘴,让他少说两句。
他这话当真不如不说,越说越气人!
任苏宜果然生气了。
她瞪着崔恕,眼中泪水早已晾干,手一指,头上的白花便随风一晃。
“呵,表兄说话可真‘好听’!”
“以前京中人人称赞你与阿栀是天生一对,连陛下都说你二人情谊深厚!可结果呢?”
“再一会儿阿栀就要被送去城外下葬了,而你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好丈夫,却连一滴眼泪都不掉!”
“表兄可知哪怕阿栀不嫁你,也能嫁给其他皇亲国戚安度平生,但她偏偏嫁了所有皇子里最为势微的你!”
任苏宜越说越激动,一张小脸迅速涨红,与崔恕清冷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
我母亲在旁看着,已有些情急了,便连连拽着任苏宜的衣袖。
“苏宜,别再说了,王爷身负重任,万万不可因儿女情长失了分寸……”
眼见着局势愈发不可控制,任苏宜几乎要单方面和崔恕吵起来时。
林枝枝突然出现了。
我没注意她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却看她低眉顺眼,挡在崔恕的身前,道:“郡主误会了——王爷昨夜思念王妃,伤心过度几次晕厥,现在他只是太累了……”
任苏宜冷笑一声。
“我与表兄说话,哪里轮得着你这贱婢插嘴?”
她上下打量林枝枝一眼,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往崔恕跟前一拽,“表兄为何默不作声,任由一个女子替你讲话?莫非……这贱婢是你的新欢不成!?”
任苏宜话音刚落,林枝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片。
可我转头望向崔恕,却发现他依然无动于衷。
“你说是就是。”
他冷漠不已。
我喉咙发苦,一时间,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眼下,崔恕这样做……真的只是因为伤心过度吗?
我攥了攥手指。
然而,这样想着。
下一瞬。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只见愤怒至极的任苏宜猛的抬起手来,作势便要抽崔恕的耳光。
“好你个负心汉!阿栀待你情真意切,你如今竟然如此惺惺作态,我今日定要替她讨回这笔债来!”
我立刻急扑上前!
可我一时急忘了,现在的我早已没有躯体,除了旁观,别无他法。
我的魂魄陡然穿过任苏宜高举的手。
“不要!”
我大声喊道。
但,与此同时。
林枝枝的声音竟与我的声音完美重叠。
我见她一下子冲上前,义无反顾的迎上任苏宜的巴掌。
谁知。
一只大手突然出现,横空挡住任苏宜,立刻将林枝枝护住。
我错愕的看向崔恕。
而他,却皱着眉,冷冷的看向任苏宜。
“闹够了吗?”
他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