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火舌席卷木炭,爆裂星火在炭盆轰然炸开,蒸腾起的热浪将空气灼出涟漪状的扭曲,乌黑长发也跟着折动,青年偏头将名册扔进炭盆,火光一跃,模糊了苍白的容颜。
少年半蹲在族长面前,微微仰头,一瞬不瞬望着他的侧脸,只见族长伸出骨节分明的手,食指与中指奇长,关节处覆盖着半透明的茧,在火光下泛着冷玉的光泽。
“孩子。”张起灵的视线掠过青年的脖颈,转向那双烤火的手,神色平静,低声道:“如果我是汪家首领,会选择一个可掌控,变数小的在外执行任务的人。”
族长手指微动,他直起身侧头看向蹲在身边的少年,眉梢一挑,勾唇笑笑,“思维很快。昨日未下完的棋,现在你去收收尾。”
张起灵起身,径直走向书案旁的棋盘坐下,整体观望局势,而后执起黑子,一步一步地编织密网,每落下一子,都是对着白子的围剿。
“走一步,看百步,这是身为掌权者的基本。”
黑子落下棋盘,盖住了原本相交的线条,世界一暗,烛火燃起,张海杏将蜡烛放在床头柜上,低头翻看着茶马宗近年来掌控的资源,已到深夜,房间内出了翻书的声响就显得异常明显,直到——
窗外闪过黑影,细微的脚步声传入她耳中,张海杏立即熄灭蜡烛,靠在门边,手握匕首,目光紧紧盯着门把手,呼吸暂停,一秒、两秒……
在门把手按下的瞬间,女孩儿就凭借自身优势,速度极快的朝对面的人挥刀,黑暗中,视野模模糊糊,一只瘦小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极大,月光闯过窗户,映在银色刀锋上,折射到对面的人眼睛里。
深棕色瞳孔有着不同寻常的冷静,仅仅一秒,那人就直接推开张海杏,闪到房间,不急不缓的关上门,两人身形一致,而对面的这个女孩儿明显更加强悍,训练良好的杀手招招致命,而张海杏在黑暗中优势并不明显,只能分辨其声音,却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孩儿像是知道她的弱点,散珠分散声音,转移注意,脚下一滑,直接倒在身后的床上。
那女孩儿见状,收回刀,直接走过去,俯身掐住她的脖子,月光照在脸上时,张海杏睁大了眼睛,那张脸……和自己一模一样!
巨大的恐慌蔓延全身,她伸手就掐住这女孩儿的手腕,在上面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而对面的人连眉毛都不眨一下,手上力道逐渐加深。
氧气耗尽的前一刻,门外传来巨大的声响,随着高跟鞋踩地的声音,冰冷的枪口抵在女孩儿的后脑。
“小姑娘,你可算来了。”张海琪笑着开口,同时扭断了那孩子的手,得到喘息的张海杏立即跳下床,站在师父身边,紧紧盯着那一声不吭的女孩儿。
从头到尾,这个和张海杏面容相似的孩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转过身,眼神空洞的看向张海琪,又看向自己的任务目标,轻声道:
“任务,失败了。”
稚气的嗓音本该是天真烂漫,但在这个孩子身上却显得极为阴冷,她直接握住手枪替张海琪扣动扳机,咔嚓一声,只有气流撞到额头的冲击力。
张海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举动,在看到女孩儿发现没有子弹,脸上浮现出迷茫又恐惧的神情,挑了挑眉,“看来你们的训练,只是浮在表象。小姑娘,你要是生在张家,就会知道什么是精神上的毁灭性痛苦,也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表情了。”
对面孩子没说话,反倒是张海杏问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回去后,族长会告诉你真相,张海杏,你还没有经过放野,就被我拉去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你就没觉得奇怪?”
这道提示已经很明显了,张海杏揉了揉脖颈上的青紫掐痕,直视着对面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的女孩儿,“汪家人吗。”想到上次在外家见过的族长,语气幽幽:“原来我才是饵。”
她划起火柴,再次点燃蜡烛,照明室内,自此,棋局已成。
张起灵落下最后一子,回头看向轮椅上的青年,“族长,赢了。”
火舌烧尽最后的木炭,大开的窗户吹来凉风,青年拿起铁钳往里面加木炭,病弱的身躯光是做这几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费劲,张起灵站起身,快步走到族长身边,拿过铁钳往里面加着炭,他蹲下身子,怔怔看着升起的火焰,灼热的温度刺在脸颊上,手不禁攥紧。
人类总是贪恋这点温度,老板默默凑近,许是身体太冷,又弯下腰烤火。
长发轻抚过少年的手指,带来些许痒意。
张起灵低头看着垂落在自己手背上的头发,脑中快速闪过零碎的记忆,黑色小斗篷、长长的头发,小孩儿乖乖蹲在自己身前,任由自己给他编辫子,粉色发带缠在发尾,系个蝴蝶结。
血腥味儿弥漫整个墓道,那长发的主人一动不动的躺在自己怀里,辫子随着他的脚步晃动,那抹粉色发带滑落在血泊上。
老板忽然感受到头皮一紧,低头就看到张起灵握住自己的头发,动也不动的发呆,他愣了愣,有些不悦道:“松手。”
而张起灵像是没听到似的,还是握住不放,他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少年低声道:“族长,头发乱了。”
“……嗯。”族长看了看自己的头发,确实有些乱,但……有问题吗?
“我帮族长梳头发。”张起灵说完这句话,就起身从青衫长褂里侧的口袋里拿出梳子,伸手拢住青年的头发,手指无意蹭到后颈,令老板立即警觉起来,他拨动轮椅远离少年,紧皱着眉,“你逾越了。”
张起灵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掌上几秒后,才抬头看向族长,乌黑双眸映出族长的模样,“族长,我想不明白一件事,你……可以给我答案吗?”
“什么?”老板看着他,总感觉有些奇怪,但对于一个求之若渴的孩子,他还是决定认真回答问题。
“族长的骨刀,去哪了?”少年抬脚朝他靠近,目光却没有从族长脸上移开,似乎任何微小的表情都不会放过。
四周安静一瞬,老板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天授失忆还不够他忘记吗?
他叹口气,从后腰拿出那许久未曾见光的骨刀,“它一直在我身上,你还有什么问题。”
张起灵脚步一顿,视线从族长脸上移开,转而盯着那把骨刀,良久,他皱眉问道:“我可以摸吗?”
摸?不可能。
族长低头把玩着骨刀,开口:“今日的课到这里,出去。”
对面少年沉默片刻,才应下,转身离开,在踏出门槛之前,张起灵回头,轮椅上的青年无知无觉,动作自然的在虚空中划了几刀。
闪过的记忆片段里,那个孩子也是这样雕刻出精美的盒子的。
他转过身,直接忽视院中的张怀生,快步走回老宅,回到住所后,他坐在木桌旁,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刻痕。
而少年背后的那面墙,到处都是这种刻痕,乐风、族长、乐风、族长……
每一个乐风后面都加上了族长。
占满了整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