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来的急,暗道到处都是积水,四人脚步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痕迹,走在最前头的乐风一语不发,小小身影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冷冽。
张海客唤了他一声,随后又伸手在石壁敲了几下,震动传感到他敏锐的神经之中。
乐风顿住,他侧了侧脸,帽檐下那双碧色眸子在探灯下显得异常幽深。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面前的小孩儿转过身看向他们,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黑色斗篷上,浸透出更加深暗的颜色。
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张映诺身上。
“去拿母铃。”
要是之前,还能从乐风感受到软软的稚气,可现在,他的嗓音低沉冷静,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
“拿到母铃后呢?真的要把母铃交给张景平?”张海也皱眉问道。
“暴虐之徒,穷途末路,对于这种人,不能用强硬手段,否则,他会做出疯狂的举动,到那时,无法挽回。”默不作声的张映诺忽然开口:“无论有没有张景平的威胁,我们都要拿回母铃。”
张海也沉默片刻,他抽出腿间军用刀,朝对面石壁走去,随后在上面刻画了一个图案。
“古墓构建图?”张海客挑了一下眉,没想到他的记忆力这么好,复杂的构建图只看了一眼,就能记下所有,而且还利用只有他们知晓的方式展现出来。
“之前我们在古墓外缘,搜刮了很多陪葬室,在这最靠近核心的位置发现蝎蛊,而后逃脱出,现在我们只有继续靠近蝎蛊,靠近主墓室,才能找到母铃。”
说完,张海也圈中了一个范围。
泗州古墓的构建复杂,地下宫殿庞大,耳室不计其数,就算是核心主墓室,范围之广,无法预计。
别说半月,就算是半年,他们四个人也根本完全无法彻底探索,张景平也不知道有什么把握,会认为他们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到母铃。
沉默蔓延,两人的目光移到靠在角落里的乐风,黑色斗篷被雨水浸得发沉,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张景平信任的是零一,而他说的那些话也值得思索,零一乐风,张家实验体,他身上的秘密太多,要是真的像张景平说的那样,有些地方合理了,谋略,耐心,实力,用两年布局,还了本家人四十三刀,解救这群孩子。
乐风,你会怎么做呢?
而藏匿于黑暗的乐风一动不动,他闭着眼,脚下是肉眼看不到的精神网,碧色网状以他为中心,迅速蔓延,直到笼罩整座地宫。
精神体消耗的能量太多,他调整了身体最低状态,人体所展现出来的,全部消失,包括呼吸、脉搏。
斗篷下,乐风的双手逐渐透明,本就苍白的脸似乎更加白,几乎看不到血色。
离得最近的张映诺察觉异常,刚要靠近,就听乐风开口:“食物还有多少?”
他们大多数物资都在营地,现如今面临的不只是寻找母铃,还有最现实的问题。
一听这话,张海客前前后后查找一遍,神情严峻:“可以维持生存最低限度,仅有十天。”
乐风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沉默的一分钟里,他集中所有精力,用精神触须感知母铃的位置,从手到整条手臂都变得透明。
A631闪现出来,冰冷的电子数据粘合成透明人形,他按住老板的肩膀,为他输送能量。
【宿主,只能再坚持半分钟。】
【足够。】
老板睁眼,立即锁定位置,精神网迅速回到身体中,手臂恢复原本状态,他从张映诺手中拿回骨刀,抬脚走向构建图,在核心范围内,点了一个位置——主墓室附近的耳室。
四人制定好计划后,就开始养精蓄锐,张映诺坐在乐风身边,指尖勾着乐风的衣袖,轻点几下:【你好像更虚弱了,为什么。】
乐风不动。
张映诺悄悄伸出手指钻进斗篷,还没碰到脉搏,就被抓住,冰冷的手按住他,乐风侧过身,面无表情揉乱他的头发。
“太操心容易少白头。”
张映诺默默收回手,抿唇不语。
乐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结果一睁眼就对上A631模糊不清的面容,数据解体,乱七八糟的贴在一起,能看出来他没有戴面具,可这次戴不戴面具都是无用的,因为根本看不清他原本的样子。
狰狞扭曲的人形系统一动不动,倒显得有些乖巧呆萌。
【宿主……摸摸……】
老板无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谁曾想脑袋的电子数据像融化了的冰糕,流淌在面目全非的脸上。
“……”
他沉默地将A631脸上的“冰糕”放回原来的位置,冷淡的表情中透着一股生无可恋的麻木,“冰糕”没放对位置,现在……更丑。
A631在心底笑了笑,坏心眼地往前凑,刚要开口继续撒娇,就被老板一巴掌扇回系统空间。
而后四天里,他们一直不断深入核心地带,共同破除古墓机关,奇淫巧术对于他们来说,不算困难,困难是未知。
古墓格局都讲究风水,而对于泗州古墓,却是例外,古墓上建造古墓,风水格局大凶,就像养着什么邪物。
探灯的光束冲破黑暗,映出老板碧色瞳孔中跃起的冷光,像一匹狼,嗅着血腥味步步紧逼猎物。
张海也动也不动地站在墓室中央,骨头发出咯咯声,他像是失去理智一样,不停的缩骨,压榨骨节,要是再这样下去,他会死。
“蝎蛊喜食邪气,善用我们心中最恐惧的,制造幻境,以便提取更多的养料,等榨干最后的价值,就会诱导我们走向深渊,成为腹中餐。”
张海也显然是中招了。
对于这种情况,张海客很熟悉,他也有过同样的经历,想到曾经乐风在下墓之前让他们玩卡牌游戏,当时还不理解,现在忽然明白了,就是为了保证他们情绪放松,不让蝎蛊有机可乘。
破除幻境的招式,乐风会选择自伤,以痛唤醒神志,可这个方式放在张海也身上并不适用,他靠近他,想直接打晕过去,可下手的时候,感受到少年无意识的低喃:
“族长……”
他顿了顿,俯下身,在他耳边说了句话,随着这句话,张海也停止缩骨,重重倒下去。
每个人心里的恐惧不同,就会触发出不一样的情况,一连多日,他们不是在解除机关深入地宫,就是在和自己的恐惧作斗争。
张海客怕的是未知,张映诺怕的是失去。
除了乐风,他们不知道。
小斗篷坐在棺椁上,低头雕刻着一只蝎子,张海客有意无意往他的方向瞟,内心的好奇愈发重。
就连蝎蛊都找不到他最恐惧什么吗?
张映诺怔怔望着乐风出神,时时刻刻都在关注他有没有发生异常,幻境可以映射出人内心的恐惧,他希望可以深入了解乐风,又希望……慢点到来。
不过这一天,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
漫长的岁月里,乐风给他们带来了最深刻的一笔。
这辈子无法忘怀。
无法想象乐风到底看见了什么,他半跪在地上,沉默无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绝望之感,浓郁地钻入每个人心口。
想要靠近,又不敢触摸。
宽大帽檐下,乐风很安静,碧色瞳孔升起血雾,在所有人没有预料的情况下,他抽出骨刀,直往身上刺去,丝毫没有犹豫,像是用尽全身力气,给自己致命一击。
骨刀刺入身体的瞬间,鲜血顺着刀刃喷涌而出,溅在张映诺的脸上。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去,死死按住乐风的手腕。
“乐风!停下!”
乐风却像是听不见,碧色的瞳孔被血雾覆盖。他的手指死死攥着骨刀,刀刃在血肉中搅动,乐风的力气大得惊人,仿佛要将自己的骨头生生剜出来。
“按住他!”张海客冲上来,一把扣住乐风的肩膀,张海也则死死压住他的双腿。
可即便如此,乐风依旧在挣扎。他的身体像一张绷到极致的弓,随时可能断裂。张映诺的手被刀刃划破,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可他顾不上,只是死死抱住乐风,声音颤抖:“乐风,看着我!”
乐风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张映诺趁机一把夺过骨刀,远远扔开。他紧紧抱住乐风,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颤抖,像是被困在噩梦中的野兽,找不到出口。
一切归于平静。
乐风呆愣愣地望着他,空茫的眼神显得更加无助可怜,随后闭上眼,哑声道:“可以了。”
简单处理好伤口后,继续深入核心地带。
一如既往地冷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可这样的他,更加令人心疼。
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担心触动乐风的情绪,于是默契地避开幻境的话题。
“蝎蛊,冬眠三月,这场雨下的急,它提前苏醒,我们做好准备,尽量避免交锋。”乐风提醒道。
话虽如此,却还是遇到了最坏的结果。
核心地带墓室相连,机关牵一发而动全身。
张海也触发机关,齿轮运转的声音嗡嗡盘旋耳中,主墓室内,沉睡的蝎蛊赫然睁开眼。
第十二天,他们正式与蝎蛊交锋。
四位少年并肩作战,利用身形优势攻击其眼睛,蝎蛊暴怒,张海客被甩下去,蝎尾就要往身上砸时,一道哨音响起,顿时转移它的注意力。
就见乐风和张映诺快速跑过,直接攀上玉柱,从高处俯视,同时抽出骨刀,用麒麟血浸染,两人动作几乎完全同步,猛然朝蝎蛊跳下,狠狠刺入眼中!
狂暴之下,挣扎的力道更大,乐风用尽全力,在彻底刺穿蝎蛊眼睛后,被甩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向边缘石壁。
而这时,张海也出现,他捂住口鼻,捏爆了卵——蝎蛊的种子。
白雾弥漫,爆破声响。
“我和张海客转移蝎蛊注意,你们两个去耳室拿母铃!”
张海也话音刚落,乐风和张映诺就直接跑向爆破点。
叮铃——
铃铛发出的清脆声响清晰传入耳中,乐风猛然停下,低声道:“幻境。”
没有听觉的精神体怎么会听到铃铛声?
可他现在理智清醒,周围所有都异常真实。
不对……不对!
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幻境的?
不是个人幻境,而是他们整体。
身后张海客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张海也被撞了出去,吐了口血。
乐风和张映诺对视一眼,如果不破幻,他们全都得死。
张映诺忽然开口:“母铃。”
既然能把他们全部弄到同一个幻境中,就会反映出他们共同的目的——母铃。
每个幻境里都有既定的规则,没有外力唤醒,就只能靠他们自己,可拿母铃的那个人会怎么样呢?
乐风思考两秒,得出结论——困在幻境里不出来,直接成为蝎蛊养料。
那就是说必须要牺牲掉一个人。
他将答案压在心中,点头道:“我去拿。”损坏一个精神体而已。
说完,乐风便蹲下身,手指刚触到铁环的冰冷表面,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咔哒”声。他神情一滞,还未反应过来,脊背已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双手瞬间失去力气,被反剪在身后,锁链“哗啦”一声缠上他的手腕,冰冷的金属紧贴皮肤,寒意直透骨髓。
张映诺将他抱起,翻了个身,他低头看着乐风,而后用另一边铁环,拴在棺椁边台的青铜栏上。
“张映诺,你要做什么?”
一向冷静的乐风表情迷茫,像只困惑的小兽,期期艾艾望着他,他整个人都懵掉了,根本不理解这种行为。
张映诺没有回答,他蹲下身子,伸手掀开乐风的帽兜,揉了揉那对竖起的狼耳,下一秒,丝毫没有犹豫地转身,迅速消失在洞口中。
还真是决绝。
乐风的目光移至上锁的铁环,平时不管怎样,都不想解开的链子,在此刻,他竟自己主动打开。
复杂的情感交织,尖锐的叫嚣在耳边,盘旋不掉。
碧色双眸升起浅淡的不解,而快速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张映诺穿过尸骨,来到那看不清颜色的锦囊面前,就要伸手拿起时,一股极大的冲击力猛的袭来,他反应迅速,侧身躲过,单手抵在地面支撑身体,然而,还未等他起身,一柄玉化匕首已抵在他的额心。
乐风不知何时挣脱了锁链,此刻正冷着脸,膝盖压在他的腹部,力道恰到好处地止住了他的挣扎。
“你以为,那条锁链真能困住我?”
他捡起地上的锦囊,取出母铃,随后收回骨刀,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脖颈刺去。刀刃划破皮肤的瞬间,鲜血顺着他的锁骨流下,染红了衣襟。
张映诺的瞳孔骤然收缩,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乐风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一刀刺的不是自己的血肉,而是一块无足轻重的木。
紧接着,视野一黑,恢复意识时,肩膀突然被死死抓住,睁开眼,就见乐风面容冷淡,扬起拳头就揍下来。
拳头擦过张映诺的耳畔,砸在石壁上,碎石飞溅。
“张映诺,我说没说过,你要拿母铃,我替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