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马蹄声“哒哒哒”地碎在青石板上,那声响如同急促敲响的铜铃,在寂静的氛围中格外清晰,仿佛敲在了每个人的心弦上。
我紧紧攥着染血的翡翠护甲,那护甲上的血渍还带着温热的触感,当我转身时,玄铁马车那闪耀着鎏金光芒的车辕正缓缓碾过驿站门槛。
顾沉舟掀帘的动作极轻,他那月白暗纹锦袍如月光般轻柔地扫过车门,连车帘上的银珠都没晃出半分响,只能隐约听到银珠间轻微的摩挲声。
\"永昌年间的'顾氏宗祠'篆文,世子可还记得?\"我抬手按向石门右侧凸起的云纹,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纹路,护甲上的血渍蹭在铜锈里,宛如一朵开败的红梅,色泽暗沉而凄美。
前世顾老夫人临终前在我掌心画过这道纹路,她那枯瘦的手指划过我的掌心,触感清晰而深刻,她说\"顾家的秘密藏在血里\"。
此刻指甲盖下传来的凹凸触感,正与她当年的轨迹严丝合缝,仿佛时光在这里交错。
\"记得。\"顾沉舟的声音比关外呼啸的风还冷,带着丝丝寒意。
可他目光扫过我发间\"掌珠\"簪时,眼尾那道淡疤微微抽了抽,像是一道不易察觉的涟漪,这是他唯一泄露情绪的破绽。
我忽然想起昨夜他替我整理护甲时说的话:\"若机关有误,我替你挡第一块碎石。\"他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带着坚定和温柔。
\"轰——\"
石门裂开的刹那,一股带着霉味的风猛地扑出来,那股味道刺鼻而潮湿,带着岁月的腐朽气息。
我踉跄半步,腕间突然一暖,顾沉舟的手指虚虚扣住我脉门,他的手指温热而有力,像根无形的锚,稳住了我摇晃的身体。
地窖里的火把应声而起,明亮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四周,火光照亮顾清瑶攥着飞刀的手,那刀刃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正钉在苏怀远肩头,他玄色副将服上渗出的血迅速晕染开来,像朵狰狞的花,散发着血腥的气味。
\"副将大人,你当年被污蔑的军械缺失案,账本在此。\"顾清瑶的声音带着江湖儿女的利落,她另一只手举着本染了泥的账册,封皮上\"永昌三年\"四个小字在火光的映照下,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摸出袖中顾夫人咳血的绢帕,指尖触碰到那柔软的绢布,绢角的\"永\"字墨迹未干,还有一丝淡淡的墨香。
前世我在顾夫人妆匣里见过这方帕子,她总说\"咳血是旧疾\",可此刻帕上的\"永昌三年\"与账本年份叠在一起,分明是同一支笔写的。
\"这不可能!\"苏怀远挣了挣,飞刀在他肩骨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如同金属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地窖里回荡。\"顾夫人病了三年,怎会......\"
\"老夫人这咳血症,怕是早有起色。\"
姜太医的声音从地窖最深处传来,带着沉稳和冷静。
我转头时,他正从一堆霉木后面走出来,手里攥着个青瓷药瓶,那药瓶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那是顾夫人每日必服的\"润肺丹\"。
他晃了晃药瓶,里面滚出几颗朱红药丸,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这药里掺了朱砂粉,服下去咳出来的血颜色发暗,倒像陈年旧疾。上个月老夫人让我换了方子,我就知道......\"
\"够了!\"顾沉舟突然截断他的话。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顾清瑶正捧着从暗格里取出的信,她的睫毛剧烈颤抖,仿佛是受惊的蝴蝶。
信纸在她指间簌簌作响,我听见\"阿瑶,娘对不起你\"几个字被风卷着飘过来,那声音带着无尽的愧疚和悲伤。
她突然仰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信纸上,把墨迹晕成模糊的云,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苏姑娘。\"姜太医把药瓶塞进我手里,他的指尖凉得像冰,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顾夫人昨日还让我加大朱砂用量,说要在秋猎时咳血晕过去......\"
突然,密集的马蹄声在驿站外炸响,如同闷雷一般,震得地面都微微颤抖。
我心头一紧,刚要转头,顾沉舟已挡在我面前。
他腰间佩剑\"嗡\"地轻鸣,剑鞘上的螭纹在火光里泛着冷光,那光芒仿佛带着一种神秘的力量。
那是他从不离身的\"定北\"剑,前世他死在乱军里时,这把剑还插在他心口。
\"是王统领的禁军。\"顾沉舟侧耳听了听,声音里没半分波动,可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勾住我小指,那轻轻的一勾,带着熟悉的温度,像小时候在御花园躲雨时那样。
我望着他后背,忽然闻见淡淡的沉水香,那香气清幽而淡雅,这是他常用的香,前世我最后一次见他,也是这样的香气裹着血腥味,漫在尸山血海里。
地窖外传来猛烈的撞门声,那声音如同重锤敲击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我的耳膜。
顾清瑶突然把带血的账本拍在我手里,她的动作干脆而果断:\"去马厩,我替你挡一阵。\"她扯下头上\"掌珠\"簪,朝我晃了晃断簪,\"当年我娘救你娘时,也说过'因果总要了断'。\"
顾沉舟的剑又响了一声,比刚才更急,那声响仿佛是剑的怒吼。
我摸了摸袖中顾老夫人给的玉坠,那玉坠质地温润,背面的刻痕硌得掌心发疼,这是顾氏的罪,也是我们的刀。
\"跟紧我。\"顾沉舟突然握住我的手,他掌心的茧蹭过我护甲上的血,那粗糙的触感让我心里一暖。\"不管外面是谁,我都护你。\"
撞门声更近了,混着禁军的喊杀声,那声音嘈杂而混乱,仿佛是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我望着他发顶翘起的碎发,忽然想起前世他断气前说的话:\"明月,来生我定要先找到你。\"
此刻他的剑在鞘中震颤,像头醒过来的兽,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我握紧他的手,指甲掐进他掌心,仿佛要把这份力量传递给他。
这一次,换我护他。
撞门声终于裂成碎片,如同玻璃破碎一般。
王统领的玄甲禁军破了驿站木门,刀光像潮水般涌进来,那刀光闪烁着冰冷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我被顾沉舟护在身后,他的\"定北\"剑突然嗡鸣着出鞘,寒锋挑开最前排士兵的枪缨,发出清脆的声响:\"奉太后密旨,查办顾氏宗祠贪腐案!\"
这八个字像惊雷劈在人群里,瞬间让周围安静下来。
王统领的刀停在半空,他抬头时,我看见顾沉舟袖中滑出半方明黄缎子,那缎子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暖光。
是太后凤印的凭信。
前世顾沉舟战死前,我在他衣襟里摸出过半块同样的缎子,当时血浸透了金线,他说\"本想等你戴上凤冠再拿给你看\"。
此刻缎子在火光里泛着暖光,照得顾沉舟眼尾的疤都软了几分。
\"世子这是要抗旨?\"王统领的声音发颤,他身后士兵的刀尖却仍对着我们。
我攥紧顾沉舟的手,掌心全是汗,指甲几乎要掐进他掌纹里。
前世也是这样的对峙,他为护我挡了三箭,最后倒在我怀里时,箭簇还插在肩胛骨里。
\"抗什么旨?\"
一道清亮女声突然从粮仓方向炸响。
我转头时,看见苏婉儿的丫鬟举着燃烧的火把,正往堆成山的麦秸上扔。
那火把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星子四溅。
那丫鬟我认识,是苏婉儿最得用的\"映雪\",前世她替苏婉儿给我送过带毒的桂花糕。
此刻她脸上挂着疯癫的笑,火把上的火星子落在麦秸上,噼啪溅起小簇火苗,那火苗跳跃着,散发着炽热的温度。\"烧了这驿站,烧了你们的破证据——\"
\"映雪!\"我脱口而出,前世她被苏婉儿灭口时,也是这样扭曲的笑。
可话音未落,顾清瑶已像只鹞子般扑过去。
她腰间的飞刀擦着映雪耳畔钉进房梁,震得火把掉在地上,却在落地前被她抄在手里。
我这才看清她另一只手还攥着刚才那本染泥的账册。
此刻她将账册猛地抛进火堆,泛黄的纸页在火里蜷成金蝴蝶,那金蝴蝶在火光中翩翩起舞,发出轻微的燃烧声。\"看清楚了!这才是真正的军械清单!\"
火苗\"轰\"地窜高,映得顾清瑶的脸忽明忽暗,那忽明忽暗的光影仿佛在诉说着她内心的波澜。
我这才发现那账册封皮下还粘着层薄纸,被火一烤,露出密密麻麻的小字:\"永昌三年冬,顾氏宗祠拨银三十万两,其中二十万入苏侯府私库,五万充顾夫人脂粉钱......\"王统领的士兵们挤着往前看,有人倒抽冷气,有人攥紧了刀柄。
原来顾清瑶早把假账册做了夹层,刚才的\"军械缺失\"不过是引蛇出洞的饵。
\"好手段。\"
一道沙哑的女声从玄铁马车里飘出来。
我浑身一震,是顾夫人。
她不知何时下了车,月白织金大氅裹着单薄的身子,鬓边的东珠步摇在火光里晃出碎芒,那碎芒闪烁着华丽而又凄凉的光芒。
她走到我面前时,我闻见浓重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那味道复杂而刺鼻,和前世她咽气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当年救你性命的顾氏养女,是本宫的亲生骨肉。\"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将半块染血的翡翠护甲按进我掌心,那护甲上的血还带着一丝温热。
那护甲的纹路我太熟悉了,正是我发间\"掌珠\"簪的碎片。
前世我总以为这簪子是苏母所赠,此刻却见护甲内侧刻着\"顾\"字,字迹和顾清瑶方才看的信上如出一辙。
顾清瑶的动作顿住。
她盯着顾夫人,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火里,溅起滋滋的响,那声响仿佛是她心碎的声音。\"您......您说过我是路边捡的。\"
\"阿瑶。\"顾夫人抬手想摸她的脸,却在中途垂了下去,她的动作带着无尽的遗憾。\"当年我为保顾氏血脉,把你送到苏侯府当暗桩。
你娘救苏夫人时,我就说过'因果总要了断'——\"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掩住嘴,指缝里渗出的血却是鲜艳的红,再不是从前暗褐的旧血。
姜太医在我身后低叹:\"老夫人停了朱砂药,这才是真咳血。\"
\"顾夫人!\"王统领突然上前一步,\"太后要的是......\"
\"够了。\"顾沉舟的剑指向王统领咽喉,\"太后要的是顾氏贪腐的实证,现在证据在火里,在人心里。\"他转头看我,眼尾的疤随着笑意翘起来,\"明月,我们该回侯府了。\"
我攥紧掌中的翡翠碎片,忽然听见驿站外传来信鸽的扑棱声,那声音轻盈而灵动。
顾沉舟侧耳听了听,眉峰微挑:\"是顾清霄的飞鸽。\"
顾清瑶猛地抬头:\"我那不成器的弟弟?\"
\"他的婚书,该到了。\"顾沉舟替我理了理被火烤乱的鬓发,\"苏侯府的人,总该知道谁才是掌珠。\"
火还在烧,映得顾夫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影子在火光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望着顾清瑶扑进顾夫人怀里的背影,又摸了摸发间的\"掌珠\"簪。
这一次,所有的因果,都该有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