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夜幕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那纷纷扬扬的雪,宛如一群洁白的精灵,在凛冽的寒风中肆意飞舞,越下越密,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掩埋在这纯净的白色之下。
我身着一袭狐裘,将自己紧紧裹住,只露出一张被寒风吹得微微泛红的脸。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瞬间填满胸腔,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我跟着顾沉舟,小心翼翼地绕过慈宁宫后殿那棵古老的梅树。
梅树的枝干上挂满了晶莹的雪花,宛如一条洁白的玉带,在月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我的靴底碾过积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是命运的脚步声,正一步步向我们逼近。
霍烈提着一盏熄了火光的灯笼,默默地走在最后。
他腰间的佩刀在雪色里泛着冷光,那是顾沉舟特意让他带的玄铁刀。
顾沉舟说,这玄铁刀坚硬无比,可以防着密室里的机关。
霍烈的身影在雪地里显得格外高大挺拔,他的眼神警惕而锐利,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往右三步。”我轻声说道,同时摸出鬓边的珍珠簪。
这珍珠簪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温润的珍珠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我借着月光,仔细地对准梅树根部凸起的石砖。
簪尖刚触到砖缝,便听见“咔嗒”一声轻响,仿佛是岁月的齿轮在转动。
原本严丝合缝的青石板突然裂开半尺宽的缝隙,一股阴冷的气息从缝隙中扑面而来,让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前世母亲塞给我的血书里,除了“青鸾”二字,还画着这处密室的机关图。
只是那时我被苏姨娘的人追杀,四处逃亡,根本来不及细看。
如今,这机关图却成了我们进入密室的关键。
顾沉舟身手矫健,先跳了下去。
他站在密道里,转身朝我伸出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掌心的温度透过狐裘直往我骨头里钻,让我想起前世他咽气前也是这样攥着我,指尖凉得像块冰。
“当心脚下。”他低声提醒,声音低沉而温柔。
我这才发现密道台阶上结着薄冰,映着他袖中暗火折子的光,像撒了一把碎水晶,晶莹剔透却又暗藏危险。
我拉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跳了下去。
密道比我记忆中窄了许多。
前世我只在十岁那年被乳母抱进来过一次,那时觉得这地道宽敞得能跑马,如今弯腰走了二十步,额角已经蹭到潮湿的墙土。
墙土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让我不禁皱了皱眉头。
霍烈在后面压低声音道:“世子,这墙土有新翻的痕迹。”我心里一紧,上回进密室是三天前,那时墙皮还是整块的,如今却有指甲盖大小的土块松落,分明是有人近期动过手脚。
顾沉舟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握紧了手中的火折子,警惕地看着前方。
顾沉舟的火折子突然晃了晃。
借着那点微弱的光,我看见前方洞壁上多了个巴掌大的铜盒,盒盖雕着衔珠的凤凰,正是“青鸾卫”的标记。
“别动!”我急忙拽住他要摸铜盒的手,“前世陈九说过,青鸾卫的机关盒碰不得,碰了……”话音未落,铜盒突然发出“嗡”的震颤,仿佛是一只沉睡的巨兽被惊醒。
洞顶簌簌落土,紧接着数支淬毒的弩箭从两侧墙缝里射出来,箭尖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透着致命的危险。
“低头!”顾沉舟反应迅速,他一把将我往怀里一带,我们俩顺着台阶滚进下方的密室。
霍烈的玄铁刀划出半道银弧,“当啷”几声将射向他的弩箭磕飞。
弩箭撞击在石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火星四溅。
等尘埃落定,我才发现密室中央的石桌变了位置。
前世这张刻着大胤舆图的石桌紧靠着东墙,如今却横在屋子中间,把原本藏着暗格的西墙挡了个严实。
“有人改了密室布局。”顾沉舟擦了擦我鬓角的土,目光扫过石桌边缘新添的划痕,“这些刻痕是半月前的,用的是玄铁匕首。”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划痕歪歪扭扭,像是有人被点了哑穴后用指甲硬抠的。
这让我想起苏姨娘房里那个突然“暴毙”的粗使丫头,她手上的指甲正是被生生拔光的。
“主子,您看!”霍烈突然指着石桌下的青砖。
我凑过去,见最中间那块砖的缝隙里卡着半片碎玉,正是春桃前日戴在头上的碧玉花簪。
“好个春桃,竟跟着我们进来了。”我捏起碎玉,指尖被锋利的断口划出血珠。
前世她也是这样,表面装得忠心耿耿,转头就把我要见大夫的消息传给苏姨娘,害我生生烧了三天才醒。
话音刚落,石桌突然发出“轰隆”一声巨响,仿佛是大地在颤抖。
我和顾沉舟迅速后退,就见石桌中央裂开道缝隙,春桃从里面钻出来,发簪散乱,脸上还沾着石粉。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疯狂和贪婪,手里握着把短刀,刀尖正抵着个被绑住嘴的小太监——竟是慈宁宫看门的小福子!
“苏明月,你以为你能翻出天去?”她咯咯笑起来,那声音像指甲刮过铜盆,尖锐而刺耳,“顾府早说了,只要我取了你的命,就给我个正经主子的名分!”
霍烈的刀“唰”地出鞘:“大胆!”他刚要冲过去,春桃的短刀便往小福子脖子上压了压,小福子的眼泪立刻砸在青砖上,
我按住霍烈的胳膊,前世我见过太多这样的戏码,苏姨娘逼死我生母时,也是拿厨房的小丫头当人质。
“春桃,你要什么?”我故意放软声音,“顾府给你的,我加倍给你。”
她的瞳孔缩了缩,显然动了心。
可下一刻,她突然抬脚踹向石桌侧面的暗纹——那是我前世在血书里见过的“青鸾卫”紧急信号!
洞顶的铜铃开始叮铃作响,声音清脆而急促,仿佛是死神的召唤。
原本关着的密室门“咔”地锁死,墙角的暗格里“噗噗”射出几团黑雾。
“是迷香!”顾沉舟反应迅速,他扯下外袍裹住我,霍烈挥刀劈开逼近的黑雾。
黑雾在刀光中四散开来,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可春桃已经拖着小福子退到了西墙下。
“你们找的东西在这儿!”她踢开脚边的碎砖,露出个半尺深的土坑,里面躺着个褪色的黄绢包裹。
我一眼认出那是先帝的私印囊,前世我在苏姨娘的妆匣里见过它的仿制品,却不知真品竟藏在这里。
顾沉舟刚要去捡,春桃突然抓起包裹扔进旁边的火盆——那火盆是她不知何时点燃的,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
“不!”我挣开顾沉舟的怀抱扑过去,可还是慢了一步。
黄绢接触火苗的瞬间,我瞥见上面用朱砂写着“顾氏通敌”四个大字,接着便腾起一股焦味,刺鼻的气味弥漫在整个密室里。
春桃趁机撞开我,往密室深处跑去。
霍烈追了两步又折回来,先把小福子身上的绳子割断,这才继续追出去。
小福子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顾沉舟扶我起来时,我掌心还沾着烧剩的绢灰。
“别急。”他用拇指蹭掉我手上的灰,“就算烧了包裹,西墙的暗格里应该还有备份。”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西墙——原本被石桌挡住的位置,此刻正露出个半开的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密信,最上面那封的落款,赫然是“顾承乾”——顾沉舟的父亲,当今顾氏家主!
我刚要伸手去拿,密室深处突然传来霍烈的怒喝:“春桃,你往哪跑!”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然后是春桃尖锐的笑声:“苏明月,你以为你赢了?等会儿有你哭的——”
话音戛然而止。
顾沉舟的手瞬间按在剑柄上,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警惕。
我屏住呼吸,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吼声,像是某种野兽从沉睡中被惊醒,带着浓重的腥气,正顺着密道往我们这边逼近……
那吼声混着湿冷的地气钻入耳膜,像是有什么活物正用尖爪刮擦石壁。
我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前世我在乱葬岗听过饿狼撕咬的动静,却比这少了几分黏腻的腥甜气。
顾沉舟的外袍还裹在我肩头,他另一只手已将我往身后带了半步,玄铁剑出鞘的嗡鸣盖过了密室内外的响动。
“是活物。”他侧耳细听,剑穗上的青玉坠子随着呼吸轻晃,“喉音震颤频率与大胤西南的食人蟒相近,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那堆被春桃踢碎的瓷片——我这才发现,碎瓷上还沾着暗褐色的黏液,混着股腐肉味,“这些瓷罐里原该养着什么。”
我猛地想起母亲血书里夹着的半页残纸。
前世我总以为那是她病中乱涂的药方,此刻看着碎瓷上的蛇鳞纹路,突然记起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饲蟒丹,以生肉七日一喂”。
“青鸾卫替先帝守密,养过活物镇宅!”我攥住他的衣袖,声音有些颤抖,“血书里说过,密室最深处有石椁,底下压着……”
话音被一声更近的嘶吼截断。
这次我看清了——黑暗里浮起两点幽绿的光,像两盏浸在血里的灯笼,正顺着密道蜿蜒而来。
那幽绿的光越来越近,仿佛是死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们。
顾沉舟的剑刃在火盆余烬里一挑,火星溅起时,我瞥见那东西的轮廓:碗口粗的蛇身覆着暗青色鳞片,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三角头颅上的信子吐着紫斑,嘶嘶作响,透着致命的危险,正是血书里提过的“赤焰蟒”!
“霍烈!”顾沉舟旋身将我护在剑后,“去西墙取密信,快!”霍烈本已追到密室转角,闻言立刻折回,靴底在青砖上擦出火星。
他抄起石桌上的火折子甩向蛇头,赤焰蟒吃痛偏了偏脑袋,却反而加快了游速,蛇身擦过我脚边时,带起一阵冷风,刮得我脚踝生疼。
“接着!”顾沉舟反手抛来他腰间的玄铁匕首,我接住时触到刀柄上他掌心的汗。
前世他也是这样,总把最锋利的刃往我手里塞,自己去挡最狠的刀。
我咬着牙退到西墙下,暗格里的密信还泛着墨香,最上面那封写着“八月十五,粮草经漠北转递北戎”,墨迹未干——原来顾氏通敌的证据,竟还在源源不断地往这里送。
赤焰蟒的嘶鸣更近了,那声音仿佛是从地狱传来的咆哮,让人毛骨悚然。
我数着密信页数,手指突然触到暗格底部凸起的铜钮。
母亲血书里的机关图在脑海里炸开:“暗格左三指,按之启后道。”我猛一按,西墙“咔”地裂开道缝隙,冷风裹着雪粒灌进来——竟是条通向后山的秘道!
“沉舟!”我拽住他的衣袖往缝隙里拖,“后道出!”霍烈抱着密信撞进来时,赤焰蟒的尾尖已经扫到了我的鞋跟。
顾沉舟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钉尖擦着蛇眼钉进石壁,火星溅在蛇鳞上,腾起阵阵焦糊味。
秘道越走越窄,雪光从头顶的裂隙漏下来,照见洞壁上新鲜的抓痕——和我们三天前留下的脚印重叠在一起。
原来春桃早就在跟踪,她踢碎的瓷罐、点燃的火盆,都是为了引这赤焰蟒出笼。
可她没想到,那包裹里的“顾氏通敌”不过是引子,真正的证据在暗格里,更没想到……
“主子,前面有分叉!”霍烈的声音压得极低。
我借着雪光看向前方——两条秘道,一条往南直通侯府后园,一条向北隐入深山。
赤焰蟒的嘶吼还在身后追着,混着春桃之前那句“等会儿有你哭的”,像根细针扎在太阳穴上。
顾沉舟突然停住脚步。
他摸出怀里的玉牌——那是先帝亲赐的“青鸾令”,在雪光里泛着幽蓝。
“北道。”他将玉牌按在洞壁上,左侧的石壁应声而开,“青鸾卫的秘道,只有持令者能开。”
我跟着他挤进去时,后颈突然一凉。
回头的瞬间,我看见赤焰蟒的三角头颅正从我们刚才的位置探进来,蛇信子几乎要扫到我的发梢。
而在它身后的黑暗里,似乎还有另一双幽绿的眼睛,比它更大,更亮,正随着它的移动缓缓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