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把轧钢厂的铁皮屋顶晒得发烫,杨厂长正对着月报表发愁,搪瓷缸里的茶水早凉透了。
突然听见门卫老孙头在楼下喊:\"杨厂长!门口有位姓娄的先生找您,说是……说是以前厂子里的老人!\"
杨厂长握着红蓝铅笔的手顿了顿,心里\"咯噔\"一下。姓娄的老人?轧钢厂公私合营前的老板娄振华?这主儿自打五三年捐了股份后就没露过面,咋这时候来了?他对着穿衣镜扯了扯中山装的领口,故意拖了半天才喊:\"你带他来我办公室吧。\"
办公室门被推开时,娄振华穿着藏青色长衫,身后跟着个梳麻花辫的姑娘——正是他闺女娄晓娥今年正好十八岁。姑娘怯生生地躲在父亲身后,手里捏着块素色手绢。
\"杨厂长,多年不见,您可发福了。\"娄振华拱手笑笑,眼角的褶子堆得老高,\"这是小女晓娥,在家闲着没事,想……想给国家出份力。\"
杨厂长指了指对面的木椅,没接话。娄振华当年在厂子里说一不二,如今却笑得像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这反差让他有点不自在。\"娄先生今天来,是为了……\"
\"不瞒您说,\"娄振华搓着手,往女儿那边瞟了瞟,\"晓娥初中也毕业了,想进咱轧钢厂当个工人。您看,现在这年月,工人阶级最光荣,要是晓娥能穿上蓝工装……\"
杨厂长心里透亮了。这娄振华是想让闺女端上\"铁饭碗\",也给自己家加层\"保护色\"。可眼下厂子里老工人家的孩子们光待业的就排了两排,哪还有名额?更关键的是——娄振华这\"资本家\"身份,谁敢沾边?
\"娄先生,\"杨厂长往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不是我不给面子,厂里招工得走组织程序。现在一个临时工名额都得车间主任签字,正式工更是……\"
\"程序好说,好说!\"娄振华连忙从怀里摸出个信封,往桌上推了推,\"杨厂长,这是晓娥的档案,您先看看。她会打算盘,字也写得工整,当个统计员啥的准行。\"
杨厂长眼角余光瞥见信封里露出的票子角——少说也有几千块。他心里直骂娘,面上却不动声色:\"娄先生,现在是社会主义,招工不能看这些……\"
\"我懂我懂!\"娄振华打断他,压低声音,\"我就是想让晓娥有个正经身份,省得街坊邻居说闲话。您看,五三年我响应号召捐了厂子,也算为国家出过力不是?您看我这也算是有些贡献,小女只是要一份工作,我知道这对您来说不难。\"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苏青抱着一摞文件路过,听见屋里说话声顿了顿。他透过门缝看见一个陌生人的背影正跟厂长说着话,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厂里很少有陌生人来访,打算进去看看是什么人。
\"爸,要不咱先回去吧。\"娄晓娥突然小声说,眼圈有点发红,\"我……我去街道办扫盲班也行。\"
娄振华脸一沉,还想再说,杨厂长却站了起来:\"娄先生,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
\"杨厂长!\"苏青突然推门进来,手里的文件\"啪\"地放在桌上,\"王局长刚来电话,说《熔炉》拷贝发放情况要加急汇报。\"他故意瞟了娄振华父女一眼,\"哦,这位先生是?\"
娄振华看见苏青,像见了救星凑上前握手:\"您就是苏科长吧!早就知道您年轻有为,果然一表人才,我姓娄,这位是小女娄晓娥。\"
苏青看扫了眼娄振华,他想想电视剧,他真没一点儿印象,娄晓娥倒是有,现在更加青涩,天真,正害羞的玩着自己的粗辫子。
\"苏科长,您帮着跟杨厂长说说,晓娥这孩子……\"
\"娄先生,\"苏青打断他,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淡。
苏青想着这娄生傻不傻,这么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厂长办公室,如果厂长真安排工作了,厂长还不得被工人戳脊梁骨?应该是没了办法,他身份敏感,所有人都躲着,只能来厂里赖工作。不过他倒是起了心思,在饥荒到来之前前,他还需要钱,工资虽然高,奈何黑市东西贵,娄振华有钱呐。
\"现在厂里正搞忆苦思甜教育,工人阶级队伍得纯洁。晓娥姑娘要是想参加工作,还是先去街道办登记吧。\"
这话软中带硬,娄振华的脸瞬间白了。他知道苏青是杨厂长面前的红人,如果苏青能帮着说话,事儿基本就算成了。
\"那……那打扰杨厂长了。\"娄振华拉着女儿站起来,嘴唇哆嗦着,\"晓娥,咱……咱回家。\"
娄晓娥低着头跟在父亲身后,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看了苏青一眼,那眼神里有委屈,有不甘。
人走后,杨厂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小苏,你可算来了!这娄振华跟个橡皮糖似的,赖在这儿不走,差点把我逼疯!\"
苏青带着思虑接话:\"厂长,娄振华啥身份?跟他走太近,让人抓住把柄可不得了。不过这私下里…\"
\"我知道!这钱我打算交上去。\"杨厂长点着烟,猛吸烟的动作一顿,\"小苏你可别乱来,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前途,可不能…\"
苏青看着窗外娄振华父女远去的背影,娄晓娥的麻花辫在阳光下晃悠,突然想起剧里后来嫁了许大茂。后来一家跑香港,这交易能做,大不了提前让他们去香港,他的羽毛还是干净的,娄振华不光有钱,还有人脉,正是他需要的,他摇摇头把这些念头甩开:\"厂长,您放心,我心里有数。我去说几句话。\"
杨厂长眼神带着深意:\"你有数就行。出事了,我也保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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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追上的时候,娄振华父女正垂头丧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裤袋里的钢笔。待两人走到办公楼拐角,他突然扬声喊了句:\"娄先生,等会儿!\"
娄振华猛地回头,眼里燃起一丝希冀。
苏青却故意放慢脚步,等周围遛弯的工人走远,才凑近低声说:\"方才人多嘴杂,有些话不好讲。\"他瞥了眼娄晓娥攥得发白的手绢,话锋一转,\"前儿我家那口子还念叨,说缺台上海牌缝纫机,跑了三趟百货大楼都没货。\"
他家有缝纫机,这是说辞借口。娄振华浑身一震,瞬间听懂了弦外之音。
他慌忙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塞过去,声音压得极低:\"苏科长要是不嫌弃,这是托人弄的两斤广式腊肠,给孩子尝尝鲜。\"
苏青没接,反而掏出烟盒递过去:\"娄先生您误会了,我是说……缝纫机难买,但听说您有些老关系能从外贸仓库倒腾出来。\"他用火柴点燃香烟,火光在娄振华惊讶的脸上晃了晃,\"不过这事儿得干净,不能沾厂里的边。\"
娄振华盯着苏青指间的烟头,突然明白了——这是要绕开杨厂长,私下交易!他连忙点头:\"懂!懂!苏科长要是有空,明晚我在西四牌楼的砂锅居等您,咱……咱细聊?\"
\"我下班还得带孩子。\"苏青弹了弹烟灰,语气平淡,\"再说了,跟资本家同桌吃饭,让人看见不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娄晓娥腕上那只细巧的银镯子,\"其实我家光儿快周岁了,缺件长命锁,要是能弄到纯金的……\"
娄振华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一把抓住苏青的手腕,又触电般松开:\"有!有!我婆娘留下过一副金镯子,熔了能打三四个长命锁!苏科长您看……\"
\"我啥也没看见。\"苏青突然提高声音,推开娄振华的手,\"娄先生还是赶紧回家吧,别让保卫科的人看见了。\"他转身就走,走到楼梯口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补了句,\"明晚八点,广渠门旧货市场最里头的茶摊,带足买长命锁的钱。\"
娄振华看着苏青消失在楼梯拐角,娄晓娥不明所以:\"爸,苏科长他……\"
\"他肯帮忙了!\"娄振华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光,\"傻丫头,这叫曲线救国!明晚跟爸去旧货市场,咱带上钱和金镯子,只要苏科长肯松口,你的工作就有指望了!\"